霽月(第5/20頁)

風軟,影斜,弦緊,煙漠,雲飄,聲動。她彩袖交橫,折腰俯仰,如流星驚鴻,艷光灼灼。眾賓客目眩神迷,轟然叫好。

八音眼中神采更盛一分,顧盼間儼然如日月,散發不熄光芒。他不經意地望了霽月一眼,對紫顏道:“王上為了盛典,自各國延請了不少樂工舞伎,魚龍混雜。霽月大師千金之軀,與這些人住在一處恐有不便。”

紫顏道:“既知她到了蒼堯,我等自會請她去天淵庭,互相有個照應。”八音欣然贊道:“十師齊聚,北荒之幸,我等必竭力盡地主之誼。”

“客氣,客氣,躬逢盛會罷了。”紫顏目不轉睛凝視舞樂,像是沉醉其中。

“不擾大師,他日再請大師一聚,務必賞臉。”兩人約了日子,八音含笑告辭,紫顏玩味地目送他遠去,走回席上。

側側望了他笑,若論舞者之艷麗,天下莫出文繡坊。每回逢年過節,繡女穿了自家織繡的彩衣爭奇鬥艷,再尋常的舞曲也能跳出絕艷之采。紫顏不至於為此看得動容,她好奇地問:“你看什麽呢?”

“燈火下看不清,那件羽衣臂上的橙羽,用的是黃頭鷺,還是黃鶯的羽毛?”

側側皺眉想了想,姽婳也目露疑惑,璇璣看了一眼,道:“黃頭鷺是什麽?黃鶯兒倒是聽過。”側側道:“想來是黃鶯了,原是嫩黃的羽毛,光影下顯得鮮亮些,像是黃頭鷺了。”紫顏點頭道:“果然,集了七種鳥羽,這件羽衣倒是難得,花費甚多。”三女遂談論起服飾式樣,紫顏亦不時插上一言,有意無意把舞衣一件件拿來算賬。

霽月眉頭漸展,聽他算計得有趣,終於說道:“玉翎王為盛典不惜重金,再說驍馬幫家底厚實,這點衣飾花費哪裏值得一提?”

紫顏於衣飾上最為用心,不但識得錦繡羅綺,也通曉絲綢織物的價格。踏入北荒之後,因千姿通商合稅,對各地物價亦略知一二,因此看到這些價值不菲的樂工和舞者服飾,忍不住要清算一番。

“唔,八音是不至於貪墨這些制衣銀子,但太過奢靡也不好,不若側側你再想想辦法?”他輕笑說。側側搖頭嘆氣,“我就帶了那百來件樣衣,被你拿去獻寶了,以後辦繡院如何是好?”姽婳看了霽月一眼,“這也不是幫外人,八音手下的人不必多管,你就給霽月姐姐多置幾套衣裳,若有獻舞,再留一些給舞者就是了,花不了你多少。”

霽月方知紫顏有心助她與八音爭短長,心下感激,“今次盛典我並無重任,僅是調制一首新曲恭賀。一路北上寫了大半,總是差了一點。”

諸師心知妙曲天成,一時急不得,揀些趣事說與她開懷。他們皆博聞廣見,霽月聽得入神,仿佛看到一片片新天地。丹心與元闕俱向她討教琴材與弦音的奧妙,取了她那張琴來看,問是何年月的古琴。

霽月道:“古琴以斷紋辨別年代。”元闕聽了大覺好奇,端詳半晌,沉吟道:“既是如此,想來與琴材木質、漆料質地與厚薄有關。”他敲著琴面,輕嗅了嗅,“這是向陽、尾枝、石生的老梧桐木,被雷劈死後約莫百年,被斫成琴。又用了鳳勢式的款型,演繹霹靂春雷正是再合適不過。”他是木匠出身,最熟木性,細說來竟是絲毫不錯。

霽月訝然凝看他一眼,不曾想元闕是識琴之人,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制琴單是髹漆就有灰胎、糙漆、合光、退光數道工序,漆胎歷數百年而斷,有蛇腹斷、細紋斷、梅花斷、牛毛斷、流水斷、龜背斷、冰裂斷……這琴為宮中禦賜,是前朝舊物,你猜猜究竟有多少年?”

丹心甄別紋理,插嘴道:“髹漆用的是大漆和鹿角灰,斷紋狀若梅花,確是古物。”元闕想了想道:“薄胎底有葛布,容易起斷紋。此琴有千年了吧?”霽月初陽破空般地一笑,算是肯定了。

丹心捧琴把玩,翻到底面一看,上面寫了“沖宵”二字。制器與制琴亦有共通處,他靜坐體悟,如老僧入定,看得丹眉欣慰不已。

筵宴過後,玉翎王於貴胄百官及使臣各有賞賜。因諸師趕赴蒼堯,對其助力良多,千姿賜下貂狐皮毛並黃金珠玉等物,此外凡諸師名下商號,在北荒一律商稅減半,在蒼堯更可視同官產,受官府保護。

姽婳遂盤算蘼香鋪與側側的繡院相鄰結伴,皎鏡想著若此地有醫館,防治疫癘等疾病更為便利,與蒹葭略作合計,要把霽天閣與無垢坊開在一處。卓伊勒聽了甚是心動,他本是北荒人氏,能留在這裏打理醫館生意自是情願。

吳霜閣與玉闌宇向有往來,如今元闕號稱退出玉闌宇,丹心自覺尷尬,不想惹他傷心,便約他在盛典後前往織金峰通天城,有璇璣這位於夏郡主在,想來還是能踏入這片禁地。又拉了長生來,聊起當日黃金宮的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