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緩型突變異種(第2/17頁)

“馬藤坐在我的母親和父親一旁——在那麽高的地方,我一眼就能認出他們——母親和馬藤跳了一支舞,他們慢慢地旋轉著,其他人都退到一邊,當舞曲結束時,那些人都鼓掌叫好。槍俠們都沒鼓掌,但我父親慢慢地站起來,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也伸出手,微笑著朝他走過去。

“那一刻顯得無比沉重,甚至在高處的我們都能感覺到那種氣氛。那時我的父親已經掌控了他的那族人,你知道——槍俠一族——而且即使不是成為整個內世界的國王,他也快成為薊犁的國王了。其他人都知道。馬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除了,可能除了佳碧艾拉·樊禮斯之外。”

男孩終於吱聲了,他似乎有些不大情願地問,“她是你母親?”

“是。也叫做‘水的佳碧艾拉’,是艾倫的女兒,斯蒂文的妻子,羅蘭的母親。”槍俠說到這裏張開雙臂,做了個調侃的姿勢,仿佛說我就在這裏,怎樣?然後雙手又耷拉著放在腿上。

“我父親是光明世界裏的最後一個國王。”

槍俠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男孩沒有再說話。

“我記得他們跳舞的樣子。”槍俠說,“我的母親和馬藤——槍俠們的謀士。我記得他們是怎麽跳舞的。一起慢慢地轉著,又分開,踏著古老的求愛步伐。”

他微笑著看著男孩說:“但這不表明任何事,你知道。因為權力以他們都不知情的方式交接了,但人們都了解這個事實。我母親是這個權力的把持者和保護者的根枝。難道不是嗎?當舞曲結束後,她走回到他身邊,不是嗎?而且擊拍了他的手掌。人們不是鼓掌了嗎?大廳裏不是回響著那些俊男和他們的美婦們的掌聲和歡呼聲嗎?不是嗎?不是嗎?”

遠處黑暗中傳來苦澀的滴水聲。男孩沒有說話。

“我記得他們跳舞的樣子。”槍俠低聲說,“我記得那個樣子。”他擡頭看著根本看不到的石頂,那一刻他看上去好像要大聲喊叫,對著石壁嚎叫,盲目地朝著黑暗發泄——這些見不到光、發不出聲的石頭若有生命,此刻也會像寄生蟲鉆進腸子裏那樣鉆到石壁深處。

“怎樣的手會拿得起刀子要我父親的命?”

“我累了。”男孩說,接著再也沒話了。

槍俠沉默不語,男孩躺下,一只手放在臉頰和石頭之間。他們面前的火焰搖曳了幾下,就快滅了。槍俠卷了支煙。他仍然能夠清楚地看到水晶燈,仿佛記憶長了眼睛;他似乎聽到槍俠們之間的高聲問候,隔著無望的時間的灰色海洋在空蕩蕩的大地上方回蕩。想到光明之島讓他的心流血,他真希望自己從來不知道那個地方,從來不知道他父親受辱戴“綠帽子”的事實。

煙從他嘴裏和鼻孔中噴出來,他低頭看著男孩。我們只不過一直在地上畫著大圓圈,他想,我們沿圓圈走著,又回到起點,而從起點我們再次出發:再次開始,這是日光對我們永遠的詛咒。

要過多久我們才能再看到日光?

他睡著了。

在他的呼吸變得平穩均勻後,男孩睜開眼,苦澀又充滿愛憐地看著槍俠。最後一點火光在他的瞳孔中搖晃了一下,滅了。他閉上眼睛。

2

在沙漠中槍俠喪失了大部分時間概念,因為那裏一成不變;而在山底下這條不見天日的通道裏,他失去了剩下的部分。他們沒有任何辦法來確定時間,時間這一概念變得毫無意義。從某種方面看,他們完全站在時間隧道之外。一天可以是一星期,而一星期完全可以是一天。他們往前走,他們睡覺,他們吃著根本填不飽肚子的食物。他們惟一的伴侶就是在石頭中鉆出通道的水流持續不斷的轟鳴聲。他們沿著水流走,口渴了就喝這含礦物質鹹味的水,希望水裏沒有會讓他們生病甚至要奪了他們性命的物質。有時候,槍俠認為自己看到了水底下飄忽閃現的燈光,就像靈火一樣,但他猜這不過是自己腦袋裏的幻象,他還沒徹底忘記光明。不過,他還是提醒男孩不要踩到水裏。

他腦袋裏仿佛裝著個測距儀,他總是本能地回想他們走了多遠。

河邊的路(差不多可以算作是條路,因為它非常平坦,只有些微微的凹陷)一直往前延伸,導向水流的源頭。每走一段距離,他們便會看到石壁上借勢雕出來的塔門,上面還有凹陷的吊環;也許這裏曾經拴過牛或馬。每個塔門上都有個金屬制成的大肚酒壺,裏面插著電火炬,只是現在這裏早沒了牛馬的跡象,火炬也多年無光了。

當他們第三次坐下休整,準備睡覺時,男孩提出一個人去逛逛。槍俠可以聽到傑克謹慎的腳步聲和碎石輕微的碰撞聲。

“小心點。”他說,“你看不到周圍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