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講故事 第四章 聽神父繼續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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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教區住宅的後院到我們的安詳女神堂的前門只有一段很短的距離,步行不過五分鐘。這麽短的時間顯然不夠讓尊者把他那些經歷都講完,也就是,他在發現薩克拉曼多蜂給他的新啟示,從而在一九八一年回到紐約之前,在外流浪的那些年的經歷。但是,那三位槍俠還是把整個故事都聽完了。羅蘭懷疑蘇珊娜和埃蒂像他一樣,明白這意味著什麽:當他們從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他們一直認為不會死在那兒——出發前的這一路上,唐納德·卡拉漢很可能一路跟隨著他們。這不僅僅是講故事,而是楷覆,也就是共享生命。並且,撇開直覺不談,那是另外一回事,能分享楷覆的,只有那些宿命交織在一起,同甘共苦的人,卡-泰特就是一群這樣的人。

卡拉漢說:“你們知不知道人們怎麽說:‘我們不再是在堪薩斯州了,徹底地?’”

“親愛的,是的,我們對這句話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共鳴。”蘇珊娜幹巴巴地說。

“是嗎?嗯,我只要看著你們,就知道的確如此。也許將來某一天,你們會給我講你們的故事,我有一種預感,你們的故事肯定會讓我的這些經歷相形見絀。不管怎樣,當我來到腳橋末端時,我便明白,我再也不是在堪薩斯州了。並且,我似乎也沒有走到新澤西州。最起碼,不是我所期望的那個,在哈得遜另一邊的新澤西州。有一份皺巴巴的報紙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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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橋的末端——這座橋看起來完全被廢棄了,只有卡拉漢一個人站在上面,盡管在他左側的吊橋上,許多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卡拉漢彎下腰拾起它,他那黑白相間的披肩長發被吹過橋面的風拂動著。

只有一張疊著的報紙,報紙頭版上方寫著“裏布魯克紀實”,卡拉漢從沒聽說過裏布魯克,他也沒理由知道這個,他對新澤西的情況並不是了如指掌,並且自從去年到了曼哈頓,他就再也沒去過那兒。但他一直認為,那個在石膏墻板另一邊的鎮子是李堡壘。

接著他的思維便被那些標題占據了,在最頂上的那條看上去很像那麽回事,它寫的是:邁阿密州的種族沖突已經緩和。紐約的報紙近幾天總是充斥著這樣的麻煩事。但是,這個標題又該怎麽解釋呢:哈肯薩克市的提內克風箏大戰戰火繼燃。這個標題下還配了一幅圖片:一棟大樓著了火,幾個消防員開著救火車趕到現場,可他們臉上居然掛著笑容!還有這個標題,又該怎麽解釋呢:安德魯總統支持NASA①『注: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改變地表夢想。最底下的那幾個用古斯拉夫語寫的題目,又該如何解釋呢?

我這是怎麽了?卡拉漢問自己。在對付那些吸血鬼和行屍走肉的過程中——甚至在那些明擺著是指向他的尋找寵物啟事被貼出來的時候——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心智是否健全。而如今,站在這座跨過哈得遜的破舊(但卻至關重要!)腳橋靠近新澤西的那一端上——這座腳橋除他之外無人問津——他終於開始懷疑這一點。光是認為斯拜羅·安德魯還是美國總統這一條就足以讓人懷疑自己的神志是否清楚,因為早在許多年前安德魯就已經不光彩地下台了,甚至比他老板下台還早。

我這是怎麽了?他想著,但是如果他真的是個語無倫次的瘋子,胡思亂想著這一切,那他就不會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

“扔了吧。”他說著把“裏布魯克紀實”沒看完的那四版扔到腳橋的欄杆外。報紙被微風吹著,向喬治·華盛頓橋飄去。那兒才是現實,他想,就在那邊,那些小汽車,卡車,還有那些像“彼得·潘”一樣的出租公共汽車。然而,他接著看見了一輛紅色汽車,那輛飛駛的車的輪胎面似乎是圓形的,在車身上方——它和一輛中型校車差不多大——一個深紅色的柱形物轉動著,一面寫著班迪,另一面寫著布魯克斯,班迪·布魯克斯,或者,布魯克斯·班迪。班迪·布魯克斯是什麽鬼東西?他一點兒也不知道。他以前從未見過這樣一輛車,以前也不可能相信這樣的車——上帝啊,看看那些圓形的輪胎面——會被允許開到一條公用高速公路上來。

看來喬治·華盛頓橋也不一定屬於現實世界,或者,它曾經屬於,現在不一定了。

卡拉漢突然感到一陣眩暈,他覺得腳下站不穩,身體難以平衡,於是抓住腳橋的欄杆,把身體緊緊壓在上面。欄杆的木頭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摸上去很真實,上面還刻著數不清的名字縮寫和話語,它們交織在一起。卡拉漢看到了DK愛MB,外面還圈著一顆心,還有弗雷迪&海倫娜=真愛,他還看見被納粹十字號圍著的一行字:殺了所有孬種和黑鬼,他尋思被詛咒的人也許根本看不懂上面的稱呼說的是自己。無論是表達愛情的話語還是表達仇恨的話語,每一條都像他心臟的每一下跳動,像他牛仔褲右邊前袋裏的硬幣的重量那樣真實,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直到把柴油燃燒出的刺鼻氣味也吸了進去,這也是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