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蘇珊娜—米歐,一體雙姝

1

“今天下午約翰·菲茨傑拉德·肯尼迪在帕克蘭紀念醫院去世。”

播報訃聞的聲音飽含哀傷:原來是沃特·克朗凱,恍惚得如同夢魘。

“美國最後一名槍俠永遠辭世。噢,迪斯寇迪亞!”

2

當米阿離開紐約君悅酒店(馬上就會改名成富豪聯合國大酒店,歸入索姆布拉/北方電子的麾下,噢,迪斯寇迪亞)的1919房間,蘇珊娜昏睡過去,陷入了充斥著瘋狂新聞的野蠻夢境。

3

接下來亨特利—布林克利脫口秀的主持人之一切特·亨特利播報新聞。可同時聽起來——無法理解地——卻和她的司機安德魯如出一轍。

“吳庭艷和吳庭儒①終於也死了,”那聲音緩緩說道。“戰爭造成了無數破壞,悲哀淒慘四處蔓延。血腥與罪惡鋪就了通向界礫口山的大路。啊,迪斯寇迪亞!殺人樹,來吧,慶祝豐收!”

我到底在哪兒?

她四下張望,映入眼簾的是一堵塗滿名字、標語和淫穢圖畫的水泥墻。墻面正中在每個人都能看見的地方寫著一句問候:黑鬼們,歡迎來到牛津鎮,在這兒就別指望能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褲襠濕漉漉的,內褲全濕透了。驀地她明白了原因:盡管已經通知保釋他們的律師,警察仍在故意拖延時間,幸災樂禍地忽視大家要求上廁所的呼聲。牢房裏沒有廁所、沒有馬桶,甚至連痰盂都沒有。你不用參加競猜遊戲都能明白,他們就應該尿在褲襠裏,像動物一樣。最終她只得投降,她,奧黛塔·霍姆斯

不,她心裏否認。我是蘇珊娜,蘇珊娜·迪恩。又被抓起來投進了監獄,但我還是我。

隔壁牢房裏吵吵嚷嚷,從那些對話中她大概琢磨出現在的處境。她覺得別人希望她認為這些聲音是從監獄辦公室的電視裏傳出來的,但肯定是陷阱,要麽就是個惡劣玩笑。否則為什麽弗蘭克·麥基會說肯尼迪總統的弟弟鮑比死了?為什麽“今天”脫口秀的主持人戴維·甘若威會說肯尼迪的兒子小約翰·肯尼迪死於飛機失事?當你坐在臭氣熏天的南部監獄裏、濕透的內褲緊貼著褲襠時聽到這樣的謊言會做何感想?為什麽“胡迪·都迪②”秀裏的“水牛”鮑勃·史密斯會大喊“卡烏邦嘎,孩子們,馬丁·路德·金是不是死啦?”而孩子們全都尖叫著回答,“來吧來吧考瑪辣!我們愛死你說的話!天底下僅存的一個好黑人都已經死了,讓我們今天就再殺個黑鬼吧!”

保釋他們的人馬上就到,那是她的希望。

她走向前緊緊抓住牢房的柵欄。是的,這兒的確是牛津鎮,再次回到了牛津鎮。月光光,心慌慌,兩人喪命調查忙。但她一定能離開這個鬼地方,遠走高飛回到家鄉。很快,她會去一個全新的世界,找到全新的愛人,改頭換面變成另一個人。來吧來吧考瑪辣,旅途才剛剛開始啦。

噢,但那是謊話。旅途幾乎已經結束,她心裏知道。

走廊盡頭一扇門砰地打開,嗒嗒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上。她伸長脖子循聲望去——焦慮地盼望是保釋她的人,或者是掛著一串鑰匙的獄警——但令她失望的是,她看見一名黑人女子,腳踏一雙偷來的鞋子款款走來。那是原來的自己,奧黛塔·霍姆斯,上過哥倫比亞大學、咖啡屋的常客、去過懸崖上的城堡的奧黛塔·霍姆斯。

“聽我說,”奧黛塔開口說。“除了你自己沒人能把你救出來。”

“你還是趁著有腿的時候好好享受吧,蜜糖!”她聽見從自己嘴裏講出的粗嘎聲音雖說表面上沖味十足,卻難掩恐懼。那是黛塔·沃克在說話。“你很快就會失去它們!硬生生被A線列車軋斷!傳說中的A線車!被那個叫傑克·莫特的家夥從克利斯托夫大街的站台上推了下去!”

奧黛塔平靜地看著她,說:“A線車在那兒沒有車站,從來都不停的。”

“你他媽的在說什麽,賤人?”

憤怒與咒罵並未讓奧黛塔退縮。她心裏明白她在對誰說,也清楚她在說什麽。真理的柱子上有了一個洞。那不是留聲機裏傳出的聲音,而是我們死去的朋友,遊蕩在毀滅的房間裏的鬼魂留下的話語。“快回道根去,蘇珊娜。牢牢記住我說的話:只有你才能救你自己,脫離出迪斯寇迪亞的幻境。”

※※※※

①激進的天主教徒吳庭艷(NgoDinhDiem,1901—1963),一九五四年起為南越總統兼總理兼國防部長。吳庭儒(NgoDinhNhu)是總統的特別顧問。吳家兄弟在南越當政時,敵視佛教,實行鎮壓政策,侮辱、逮捕、刑囚、殺害僧尼,僧人紛紛自焚抗議,吳家兄弟的做法令世界震驚,美國行政當局也強烈不滿,後遭肯尼迪拋棄,吳氏兄弟最終死於政變中。

②胡迪·都迪(HowdyDoody)美國聯合制片公司在一九四七年代創造的卡通人物形象。其典型表達興奮的感嘆詞是“卡烏邦嘎”(Cowabun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