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2/11頁)

弄臣轉過他那膚色不一、花紋滿布的頭,看著派洛斯爬上高聳的鐵梯攀向鴉巢,頭盔上的鈴鐺隨之作響。“海底下,鳥兒生鱗不長羽,”他說。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即便以弄臣的標準而言,補丁臉依舊是個失敗的角色。很久很久以前,或許他能輕易引來哄堂大笑,但大海奪走了他的能力,同時也奪走了他大半神智和所有記憶。他體態肥軟,時而莫名地抽搐顫抖,時而連話都說不清。這小女孩是現在唯一還會被他逗笑的人,大概也只有她在乎他的死活。

一個醜陋的小女孩和她可悲的弄臣,再加上我這個油盡燈枯的老學士……誰聽了都會為我們三人掬一把同情淚。“孩子,過來陪我坐坐。”克禮森招手示意她靠近,“天才剛亮,你應該在被窩裏睡得香甜,怎麽會跑來找我呢?”

“我剛做了噩夢,”希琳告訴他,“我夢見龍要吃我。”

克禮森學士記得小女孩長年噩夢纏身。“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溫柔地說,“巨龍死絕了,再也無法復生。孩子,現在這些都是石雕。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這座島是強大的瓦雷利亞自由堡壘最西邊的前哨站。建造這座城堡的是瓦雷利亞人,雖然他們的偉大技藝業已失傳。為抵禦外侮,他們在要塞的每個城墻交會處都築起塔樓。瓦雷利亞人刻意將這些塔樓雕鑿成惡龍形狀,好讓城堡看來更加駭人。他們之所以舍棄普通的城垛,而改用千百尊猙獰石像,也是為了這個目的。”他伸出自己斑駁幹瘦的手,輕輕握了一下她粉嫩的小手。“所以啰,沒什麽好怕的。”

希琳卻不為所動。“那天上飛的又是什麽東西?上次黛拉和梅翠絲在井邊說話,黛拉說她聽到那個紅衣服的女人跟媽媽說那是‘龍息’。假如龍會呼吸,那不就是它們活過來了嗎?”

這該死的紅袍女,克禮森學士苦澀地想,難道成天在母親耳邊進讒言還不夠,現在竟連小女兒的清夢也不肯放過?他一定要把黛拉好好訓誡一番,警告她不許再危言聳聽。“好孩子,天空中的東西叫彗星,就是有尾巴的星星。它迷失在天空裏,不久就會消失不見,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看到它,你等著瞧吧。”

希琳勇敢地點點小腦袋,“媽媽說白鴉代表夏天要結束了。”

“我的好公主,的確如此。白鴉只會從舊鎮的學城飛來。”克禮森的手指輕撫頸間頸鏈,頸鏈由不同金屬串接而成,分別代表他在不同領域獲得的成就。學士頸鏈是學城的標記,是他那組織的象征,多年前他英氣勃發、深感驕傲地戴著它,如今卻日覺沉重,冰冷的金屬緊貼著皮膚。“它們屬於渡鴉,比同類高大,也聰明得多,生來就接受訓練,負責傳遞最重要的信息。白鴉帶來的消息說,學城已召開‘樞機會’,根據王國各地學士所做的天象觀測和報告,宣告長夏的終結。這個夏季長達十年兩個月又十六天,是人們記憶中時間最長的一次。”

“天會變冷嗎?”希琳生長於夏日,自然不知嚴寒為何物。

“早晚會的,”克禮森答道,“倘若諸神慈悲,或許還會賜給我們一個溫暖的秋季和豐盛的收獲,好讓我們為即將來臨的寒冬做好準備。”民間普遍認為長夏之後的冬季將更為漫長,但老學士覺得沒必要嚇唬女孩。

補丁臉搖響鈴鐺。“海底下天天是夏天喲!”他吟誦起來,“美人魚發梢有海草,銀色海草織禮服,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希琳咯咯直笑,“我也想要一件銀色海草織的禮服。”

“海底的雪往上下,”弄臣又說,“雨幹得像枯骨喲。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

“真的會下雪嗎?”女孩問。

“會的。”克禮森回答。雖然我希望多年以後才開始下雪,而且不要持續太久。“瞧,派洛斯這會兒可不把鳥兒帶來了麽?”

希琳高興地叫出聲來,就連克禮森也承認這只鳥確實難得一見。它羽白似雪,身形大過雀鷹,晶亮的黑眼珠證明它並非白子,而是貨真價實、血統純正的白鴉。“過來。”他出聲召喚,白鴉振翅飛起,靈竄入空,翅膀啪啪作響地飛過房間,停歇在他身畔的書桌上。

“我去幫您準備早餐。”派洛斯道,克禮森點點頭。“這是希琳公主。”他告訴白鴉,鳥兒白色的頭上下擺動,好像在鞠躬似的。“公主!”它嘶聲叫道,“公主!”

女孩張大了嘴。“它會說話耶!”

“會幾句,我不是說過嗎?這些鳥兒很聰明。”

“聰明鳥兒聰明人,聰明的傻瓜弄臣。”補丁臉說,叮叮當當,“噢,聰明的聰明的聰明的傻瓜弄臣!”他唱起了歌,“影子來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跳舞啊大人!”他一邊唱,一邊單腳站立,然後又換另一只腳。“影子來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居住啊大人!”每唱一句,他就扭一次頭,鹿角上的鈴鐺響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