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第3/11頁)

白鴉厲聲尖叫,振翅飛離,停在通往鴉巢的樓梯鐵欄上。希琳似乎越發顯得瘦小了。“他一天到晚唱這個,我叫他別唱了,可他不肯,我好害怕啊。叫他別唱了吧。”

你要我怎麽叫他別唱呢?老人暗忖,曾經,我有機會讓他再也唱不了歌,可……

當年,只因雷加王子無姐妹可娶,老國王伊裏斯·坦格利安二世——他那時還不像後來那麽瘋癲——便派史蒂芬公爵渡海物色王子妃人選。至今依然令人懷念的史蒂芬公爵,便是在狹海對岸的瓦蘭提斯找到了當時年紀尚幼的補丁臉。“這是我所見過最傑出的弄臣,”就在公爵徒勞無功、準備動身回國的前兩周,他寫信給克禮森,“他年紀雖小,卻手腳靈活,活像只猴子;他頭腦機靈,即使與宮中廷臣相比也毫不遜色;他不僅會變戲法、說謎語、耍魔術,還可以用四種語言引吭高歌。我們已經為他贖得自由,打算帶他一道回來。勞勃一定會喜歡上他,等日子一久,或許史坦尼斯也能從他那兒學到歡笑。”

想到那封信,克禮森不禁悲從中來。史坦尼斯終究沒有習得笑容,補丁臉這孩子則根本沒有教他的機會。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證明了“破船灣”之稱果真名副其實,公爵的雙桅帆船“傲風號”駛進城堡視線範圍時,他的兒子就站在城墻上,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船撞上暗礁,然後被海水吞噬。超過一百名的槳手和船員,就這麽和史蒂芬·拜拉席恩公爵夫婦一道葬身海底。船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每次潮水湧來,都會在風息堡下的海灘留下一具具腫脹的屍體。

男孩在第三天被沖到岸上。當時,克禮森學士與其他人一同來到岸邊,協助辨認死者。他們發現弄臣時,他渾身赤裸,凈白的皮膚因泡水起了皺紋,沾滿潮濕的沙粒。克禮森原以為又是一具屍首,可當喬米握住他的腳踝,準備把他拖上運屍馬車時,男孩卻坐起身子,用力咳出海水。喬米直到臨終,都還堅持那時補丁臉的皮膚是黏膩而冰冷的。

弄臣在迷失海中的兩天究竟是如何活下來的,誰也解釋不出。海邊的漁民老愛說有美人魚教他如何在水中呼吸,借此換取他的精種。補丁臉自己則什麽也沒說。他們在風息堡下找到的孩子完全變了個樣,身心俱碎,連語言能力都幾乎消失,遑論史蒂芬公爵信上所說的聰慧機靈。然而看到那張弄臣臉,男孩的身份卻又毋庸置疑,因為瓦蘭提斯自由貿易城邦習慣在奴隸和仆役臉上刺青,而他從頭皮到脖頸均布滿紅綠相間的格子。

“我看這可憐蟲是瘋了,這樣下去,不僅他自己受苦,對別人也沒好處。”當年的風息堡代理城主老哈柏特爵士說,“你所能做的最仁慈的事,就是給他一杯罌粟花奶,讓他毫無痛楚地一覺睡去,從此了結。若他還有幾分腦筋,一定會感激你的。”然而克禮森堅決反對,最後他的意見終於獲勝。至於補丁臉有沒有從這個勝利中得到任何歡愉,他不敢說,即便在事隔多年的今日,他依舊不知道。

“影子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來跳舞喔大人!”弄臣繼續唱,一邊搖頭晃腦,鈴聲叮當響。碰咚!叮叮當!碰咚!

“大人!”白鴉厲聲叫道,“大人!大人!大人!”

“隨他去唱吧,”學士對驚惶的公主說,“你別放在心上。說不定他明天想起別的歌,你就再也不會聽見這首了。”史蒂芬大人信上不是寫了嗎?他可以用四種語言引吭高歌……

派洛斯走進來,“師傅,請恕我打擾。”

“你忘了我的燕麥粥啊。”克禮森十分詫異。這不像派洛斯啊。

“師傅,戴佛斯爵士昨晚回來了。廚房裏都在談論這事,我想立刻讓您知道。”

“戴佛斯……你說昨晚上是嗎?現下他人在哪裏?”

“在陛下那裏,他們徹夜共商大計。”

若是從前,無論何時,只要事情緊急,史坦尼斯公爵一定會叫醒他,要他列席旁聽,提供諫言。“怎麽沒通知我?”克禮森抱怨,“應該叫醒我的。”他從希琳掌中抽出手指。“殿下,請您原諒,但我要和您父親陛下談談。派洛斯,麻煩你扶我一把,城堡裏的樓梯實在太多了。我總覺得他們每晚還多添了兩級,好像專為找我麻煩。”

希琳和補丁臉跟著兩人出了房門,但女孩很快便對老人的緩步慢行感到不耐,便快步跑到前面,弄臣亦步亦趨跛行在後,頭頂牛鈴發狂似的響個沒完。

克禮森沿階登上海龍塔的盤旋樓梯,深覺城堡對身體孱弱的人委實極不友善。史坦尼斯公爵此刻應是在“石鼓樓”上的圖桌廳裏。石鼓樓是龍石島的主堡,每逢暴風雨來臨,它那古老的墻垣內部便會轟隆回響,因而得名。欲達該處,他們必須經過走廊,通過築有守護石像鬼的黑鐵大門,穿越中、內兩道城墻,繼而登上克禮森不願細數的層層階梯。年輕人一次可踏兩級,然而對一個臀傷未愈的老人來說,每踏一步都是酷刑。但史坦尼斯公爵畢竟不會移尊就教,老學士只有忍受這一切磨難,再怎麽說,有派洛斯在旁扶持,他已十分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