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

諸神燃燒的濃煙,將晨空染得灰暗。

少女與聖母,戰士與鐵匠,珍珠眼瞳的老嫗,鍍金胡須的天父,就連被雕刻得近似動物而非人的陌客,皆已置身火海。雕像的陳年幹木和其上無數層的顏料油漆發出熾烈而饑渴的紅光。熱氣裊裊騰升,穿透冰冷空氣,後方城墻上的石像鬼和石雕龍朦朧不清,仿佛隔了一層淚珠織成的帷幕。在戴佛斯看來,那些怪物似乎正在顫抖、蠢蠢欲動……

“真是造孽。”阿拉德表示,幸好他還知道放低聲音。戴爾聽了也低聲贊同。

“別作聲!”戴佛斯道,“在這裏不要亂講話。”他的兩個兒子都是好人,但年紀還輕,阿拉德尤其沖動。倘若我當年沒有洗手不幹,如今阿拉德大概會淪落到流放長城的下場,是史坦尼斯使他免遭這種厄運,我欠他的情……

城門口聚集了數百群眾,觀睹焚燒七神的場面。空中的氣味十分難聞。對多數人敬拜了一生的諸神做出如此大不敬行為,即便維持秩序的士兵也深覺不安。

紅袍女環行火堆三次,一次以亞夏語祈禱,一次使用高等瓦雷利亞語,最後一次則用通用語。戴佛斯只能聽懂末一次。“拉赫洛啊!吾人身處黑暗之中,請降臨於此!”她高喊,“真主光之王,我們將這些虛偽諸神奉獻於您,這七面一體的神,是您的仇敵。請取走他們,將您的光明賜予我們,因為長夜黑暗,處處險惡。”賽麗絲王後跟著復誦禱文。史坦尼斯站在她身旁,面無表情地觀看。他的胡子修得極短,撒下黑藍色陰影,下面是堅硬如石的下巴。他的衣著較平時華麗,仿佛準備上聖堂膜拜。

龍石島的聖堂,是當年征服者伊耿揚帆起航、征服維斯特洛大地的前夜跪地祈禱的地方,然而它沒能幸免於難。後黨人士推翻祭壇,拉倒神像,以戰錘擊碎彩繪玻璃。巴爾修士無法阻止,只有不停咒罵,然而赫柏·藍布頓爵士領著三個兒子,前往聖堂捍衛信仰的諸神。藍布頓一家斬殺了四名後黨人士,最後才被眾多士兵制服。事後,諸侯中平日性情最溫和、信仰也最虔誠的岡瑟·桑格拉斯伯爵向史坦尼斯表示自己無法再支持他,於是被捕入獄,和修士以及赫柏爵士兩個幸存的兒子一同坐牢。其余諸侯很快從中學到了教訓。

對走私者戴佛斯而言,諸神沒有特別意義,但他和多數人一樣,每次出征前總會供奉戰士;有船下水會敬拜鐵匠;妻子有了身孕,則會向聖母祈禱。眼見諸神被焚,他覺得很不舒服,這不只是濃煙的緣故。

如果克禮森師傅健在,一定會阻止此事。謠傳老人公然挑戰光之王,結果因褻瀆而遭天譴。然而戴佛斯知道真相,因為他親眼見到老學士往酒杯裏放了東西。一定是毒藥,除此之外別無可能。他自願喝下死亡毒酒,想為史坦尼斯除掉梅麗珊卓,但不知為何,她的神顯靈庇佑。他本想自己動手殺了紅袍女,可連出身學城的學士都力有未逮,他又怎麽可能成功?他不過是出身跳蚤窩的走私者戴佛斯,被拔擢至高位的洋蔥騎士啊。

燃燒中的諸神仿佛穿著顏色多變的烈焰長袍,由紅轉橙再變黃,放射出漂亮的光芒。巴爾修士曾對戴佛斯說,神像都是用船桅雕刻而成,而這些船乃是坦格利安一族的先祖從瓦雷利亞渡海逃來時搭乘的工具。幾世紀來,它們被塗上層層彩漆、鍍金、燙銀、鑲嵌珠寶。“它們越是美麗,便越能討拉赫洛歡心。”梅麗珊卓囑咐史坦尼斯拉倒神像,並將之拖到城堡大門前時,曾這麽說。

少女張開雙臂,橫躺於戰士之上,像是要和他擁抱。烈焰舔著聖母的面頰,她仿佛為之顫抖,一把長劍將她穿心而過,皮革握把上火焰躍動。天父頭一個被推倒,所以壓在最底層。戴佛斯看著陌客的手指糾結扭曲,逐漸焦黑,終至剝落,成了亮紅的炭火。賽提加伯爵離火堆較近,正劇烈咳嗽,拿著一條繡有紅蟹的亞麻方巾,遮掩布滿皺紋的臉龐;那些密爾人一邊在火邊取暖,一邊談笑風生;年輕的巴爾艾蒙伯爵面如死灰;瓦列利安伯爵則是眼看國王,不瞧那堆熊熊烈焰。

戴佛斯很想知道他心裏在盤算什麽。但瓦列利安這樣身份地位的人,怎會對他吐露心聲?瓦列利安家族別號“潮汐之王”,身負瓦雷利亞古老血統,並曾三度與坦格利安家結親,而戴佛斯·席渥斯呢?渾身魚腥和洋蔥味。其他貴族對他也是一樣態度,他無法信任他們,他們也絕不會與他推心置腹,甚至連他的孩子都瞧不起。將來我的孫子們會在比武大會上與他們的後代相互較勁,有朝一日,說不定他們的後代會和我的子孫結親。總有一天,我的小黑船旗會如瓦列利安家的海馬旗或賽提加家的紅蟹旗一般高高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