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剛開始戰鬥時,阿杜拉感到自己又變成了初生牛犢的年輕人——他很早就察覺到了食屍鬼的存在,並將其中的幾只徹底擊潰,也看著他的助手砍下一只怪物的腦袋。但現在,最初的那一陣令人懷念的狂熱勁兒已經過去了。阿杜拉堅信拉希德會從墜崖中生還,但也許自己還是該幫他一把。而且周圍也許還有別的食屍鬼。阿杜拉感到一陣疲憊襲來,但他的職業自尊和對助手的擔心讓他克制著不要垮掉。他轉向拉希德墜落的方向,又把手伸進背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在視野的盡頭,有什麽東西在朝他移動。阿杜拉來不及弄清那是什麽,只是拔腿就跑。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擊中了他的後背。

他跌倒了,紙袋和包裹從手裏滑落出去。一個龐然大物躥到他和背包中間。他頑強地忍住背部的疼痛,起身從怪物身邊逃開,好不容易才站穩了腳跟,開始喘粗氣。

接著阿杜拉震驚地大喊起來。又一只骨系食屍鬼。一只巨大的骨系食屍鬼。四十年來他見過的最大的食屍鬼。

不可能!造出一只這麽大的怪物——何況之前還有那麽多只!其中需要傾注的魔力難以計算。他的身材可並不瘦小,但矗立在他面前的怪物就像巨塔一般。到底是誰創造並控制著這一只九英尺高的怪物?

怪物朝阿杜拉邁了一步。他打量著怪物空洞的眼睛,碩大的爪子。一只爪子就能把他的腦袋像劈開西瓜一樣砸得粉碎。要不是他剛才下意識地躲閃,他的後背早已支離破碎了。盡管阿杜拉對世界萬物抱有數不盡的厭倦,他仍然沒打算讓自己的腦袋像西瓜一樣被劈開。更何況,拉希德需要他的幫助。

他凝視著怪物沒有瞳孔的扁平眼睛。輕聲地、絕望地,他吹起“在梨樹下,我的愛人”的口哨。剛發出第一個音符,怪獸的行動停滯了。他用充滿自信的視線看著它,並用安撫食屍鬼的聲音哼唱出心愛的歌謠。這是一種不可信的、老套又娘們的蠱惑術,並不使用任何魔法或者咒語。有時候它毫無作用,就算奏效,維持也不過一分鐘,但已經不止一次救了他的命。

巨獸的爪子松松垮垮地垂了下來,並隨著曲調緩緩地擺動。阿杜拉努力吹著口哨,一邊凝視著它的眼睛,一邊努力思考著接下來的行動。“我已經老了”這句話卻像夢魘一般盤踞在他的腦海。

現在給我消停點兒!他在心中對自己怒喊。他的背包,裏面裝著他的所有裝備和道具,正躺在怪物身後不遠處。卻像盧加爾巴一樣遙遠。如果他擡腿去撿,就會中斷口哨蠱惑術。他繼續吹著,但這支歌就要結束了——這意味著,對食屍鬼的催眠也將要結束。

阿杜拉暗自祈禱,當他探身取回藥品袋的時候不會被怪獸的爪子抓住。他並不喜歡這種不確定性。那麽,就等著,阿杜拉心想,被這個尖叫著的怪物毫不光彩地幹掉吧。他已經聽天由命了。我甚至沒來得及好好享受最後一杯小豆蔻茶,或者家裏的最後一餐。

他幹裂的嘴唇虛弱地吹出最後一個音,全身肌肉繃緊了。怪物發出了尖銳的鳴叫。

接著有什麽東西躍向食屍鬼。

並不是拉希德。阿杜拉看到金色皮毛劃出的一道光和一條鋼鞭一般有力的尾巴。有某種動物附在了巨大食屍鬼的背上。怪物乳白色的眼睛睜大又閉合。它因為疼痛而悲鳴起來。

阿杜拉把消極的想法揮開,試圖弄清事態。是什麽弄傷了食屍鬼,而他自己又能如何利用這一轉機?

灰綠色的怪物扭動身軀,想要把新的攻擊者從背上甩下來。食屍鬼轉過身來的時候,阿杜拉看清了救他一命的神奇動物。那是一只體態優美的母獅,雙瞳像綠色的火焰,全身金色的皮毛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阿杜拉在腦海裏飛快地搜尋著,但並沒有見過這樣一種動物。事實上,如果那些失傳的神話故事可信的話,倒是有一種生物類似,它是作為天使正義的代表——也就是真主的代表。阿杜拉默默地在心裏說出感恩的禱詞。

既然這樣,“自救者神救”。阿杜拉冒險奪回了自己的背包。

當他的手拿到自己的東西並伸進包裏時,他意識到,不再需要什麽咒術了。他的救命恩人已經終結了那個人形怪物罪惡的生命。它死去時氣浪翻湧的情形,即使好幾年後阿杜拉回想起來仍然覺得反胃。隨著巨大的類似棺木蓋子滑動的摩擦聲,食屍鬼轟然倒地,變成了一堆灰石,死去的飛蛾屍體蜂擁而出。

母獅的皮毛下放射出如太陽般耀眼的金光。當光線褪去,那只母獅子變成了一個大約十五歲棕色皮膚的女孩。她穿著巴達維部落常見的駱駝皮毛制成的素色衣服。仿佛一眨眼之間,那只貓科的野獸就變成了現在這個綠色眼睛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