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陽逐漸升起,紮米亞・巴努・萊思・巴達維在晨曦中伸了伸懶腰。她拿出皮水袋,喝了點兒水,穿上瞪羚皮做的靴子,背起她的行囊。

她回想起昨夜的戰鬥以及她的盟友,緊接著察覺到僧人接近的氣息。片刻之後,這位身形靈巧的虔誠少年就從不遠處的巖石陰影中走了出來。她突然覺得羞愧——還從沒有人或者動物能走到這麽近的距離之內而不引起她注意!昨晚食屍鬼群的腐臭味已經被夜風吹散,她終於好好睡了一覺。但她沒有理由出現這樣的紕漏!但當她確信自己嗅出僧人身上清爽的氣息時,她一時間自責不已。

救死扶傷的天使幫幫我!她從來沒有體會過如此強烈卻又如此潔凈的氣息。紮米亞更加自責了,她只能這麽做,不然她就會不由自主地凝視那位穿著藍色長袍、儀容整潔、氣息清爽的少年。她發出低微的驚訝聲。

“願真主賜汝平安。”僧人向她問候道。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難以捉摸的表情。

“願真主賜汝平安。”紮米亞回復道。早晨的空氣溫暖卻厚重得讓人難以呼吸。

“如果驚擾到你了,我很抱歉。”僧人的語氣波瀾不驚,“我們收拾一下東西,馬上就動身。”

紮米亞哼了一聲。“你沒有驚擾到我。如你所見,我已經準備好出發了。”

僧人低下他纏著頭巾的頭。“好的。”即使像現在這樣平靜地站在這裏,他仍然散發著戰鬥的氣息。即使紮米亞沒有看到他昨晚揮刀與食屍鬼搏鬥,她也能知道這個小個子少年的戰鬥力。這位僧人走路時有一股自信的風采,他下垂的眼睛中透出堅毅的目光,他的雙手自然握著刀柄——這些都是她父親教誨過的用以區分敵人與盟友的信號。

不知道為什麽,她想起部落中的兩個男孩曾經對自己粗野、醜陋的外形的嘲笑——當然指的並不是她的臉。毫無疑問,他們嫉妒她的能力與聲望,但……但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有在意過他們的侮辱是否屬實。

僧人凝視著她。

她不滿地沖著少年發話了。“怎麽了?”

一只小蜥蜴倏地從他們之間的石路上竄過。拉希德的目光追隨著它,又收回了視線,徑直盯著紮米亞,說:“我一直想知道,紮米亞・巴努・萊思・巴達維,根據博士教過我的知識,你的部落並不願意向外界尋求幫助。我知道你的族人都死去了,但你為何不向巴達維的其他家族尋求幫助?不管是否接受了神的恩賜,你如果想要獨自一人處理這些,那你還是太年輕了。”

“年輕!我已經十五歲了!你又比我大多少,小子?最多兩歲吧!”紮米亞不滿地咬著牙。但至少,他很直率,不像那個博士,一味地堆砌辭藻和微笑。僧人對上了她的目光,她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強烈感覺籠罩了全身。

“在我們最後一次部落盟會上,其他幾支部落和我爸爸的部落劃清了界限。”她說,“這是因為我。因為他竟然任命一個小女孩作為部落的守護者。而現在——”她不由露出一絲苦笑,“現在我甚至沒法為我的族人們報仇,因為沒有一個巴達維人會響應我的號召。所以,我就是一個失職的守護者。”紮米亞停了下來,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脫口說出了這一切。你為什麽要對一個陌生人說這些?因為他的氣息很幹凈?因為你會和他並肩作戰?部落的事情就是部落的,族人的事情就是族人的,和別人無關!

僧人撓了撓頭。“但你——”

“我們打住這個話題吧。”她生硬地說,“你又如何?拉希德・巴斯・拉希德?你的族人在哪兒?你為什麽沒有一個家族的姓氏?”她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控制聲音中的挑釁與輕蔑,“沒有家人?沒有家族?沒有部落?”當她意識到這些問話恰恰也在嘲弄自己時,她的腹部一陣抽搐。

僧人嘆了口氣,接著像背書一般快速地說出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詞句。“我名叫拉希德・巴斯・拉希德——在古老的語言中,意思是‘拉希德,只有拉希德’。我是教會的僧人。我不需要父親,我不需要兄弟,我不需要兒子。”他站直了身子,這讓他看上去顯得高大了一些,“真主就是我的父親,這把教會授予我的叉形刀就是我的兄弟,道德就是我的兒子。”

簡直都是些癡言妄語,紮米亞知道——一個人怎麽可能沒有家人?但她仍然被那些言辭深深地觸動,也被那位嚴肅的發言者所吸引。她的內心又一次湧起了一陣羞愧,她想起了自己族人血淋淋的軀體。她沒有權利如此評價這個人。她不是一個成功的部落守護者。她活著的意義只剩下了復仇。與成為人妻、相夫教子的人生早已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