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5年12月7日(第3/5頁)

不,我並不在乎珍妮對我撇嘴,也不在乎她偷偷發出像豬一樣的聲音。我眼裏只有母親和父親,他們的眼裏只有我。我能從他們的肢體語言裏看出來,這種屬於父母的肢體密碼是我多年以來慢慢掌握的,我意識到接下來還會發生一些其他的事情:看來我生日這天的驚喜還要繼續下去。事實果然證明了這一點。早餐結束時,父親宣布我們今晚要去切斯特菲爾德街的懷特巧克力屋,那裏的熱巧克力是用從西班牙進口的可可塊做的。

那天晚些時候,我站在伊迪絲旁邊,她和貝蒂圍著我忙得團團轉,幫我換上最漂亮的衣服。隨後我們四個人走上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當我偷偷擡頭看向我們鄰居家的窗戶時,我想知道道森家的女孩子們,又或是湯姆與他兄弟們的臉會不會正貼在玻璃上看我們。我希望他們現在能看見我。我希望他們能看見我們一家,然後想:“那是肯威家,他們晚上出門去了,就像是普通的一家人。”

切斯特菲爾德街周圍的地段非常繁忙。我們的馬車直接停在了懷特巧克力屋外面,一到那兒,馬車的車門立即被人打開,我們在引領下迅速穿過擁擠的街道,走了進去。

盡管如此,在從馬車到巧克力屋之間短短的路途中,我在左右張望時還是看到了倫敦腥牙血爪的一角:陰溝裏躺著一只狗的屍體,一個正對著圍欄幹嘔的流浪漢,賣花小販,乞丐,酒鬼,還有許多在爛泥灘裏戲水的頑童。

隨後我們進了屋,迎接我們的是濃重的煙味、麥芽酒味、香水味,當然,還有巧克力的味道,同時還能聽到嘈雜的鋼琴聲和高聲說話的聲音。所有人都靠在賭桌上大聲喧嘩。無論男女都在痛飲大杯的麥芽酒。我看見有些人正就著熱巧克力和蛋糕一起喝酒。似乎所有人都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

我看著父親,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我感覺到他有些不安。一時間我還擔心他會直接轉身離開,直到一位高舉著手杖的紳士引起了我的注意。他比父親年輕,一張臉上掛著輕松的微笑,眼睛裏閃爍的欣喜即使從房間的另一頭也能看見,他正朝著我們揮動著手杖。直到他令人愉快地招了招手,父親才認出了他,然後開始帶領我們從桌子之間擠過去,途中跨過了幾只狗,甚至還跨過了一兩個孩子,他們正在狂歡者們腳下四處亂扒,大概是希望能撿到些從賭桌上掉下來的東西:蛋糕,也可能是硬幣。

我們走到了那位拿手杖的紳士面前。他和父親不太一樣,父親的頭發是披散開的,只是用一根絲帶在腦後打了個結,勉強系在一起,而他則戴了一頂撲了粉的假發,假發的後面部分固定在一個黑絲綢的袋子裏,他身上則穿著一件深紅色的禮服大衣。他向父親點頭致意,然後把注意力轉向我,朝我誇張地鞠了一躬。“晚上好,海瑟姆少爺,我相信你一定能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請提醒我一下你今天多少歲了,先生?從你的舉止來看,我想你是個很成熟的孩子了。十一歲?或者十二歲?”

他這麽說的時候,目光直接越過我的肩頭望過去,臉上帶著欣然的微笑,父親和母親都輕笑起來。

“我八歲了,先生。”我說,頓時覺得頗為得意,同時父親也向我們介紹了這位紳士。他叫雷金納德·伯奇,是父親的一位高級財產經理,伯奇先生則說他很高興能與我結識,然後向母親深深地鞠了一躬,親吻她的手背以示問候。

接下來他的注意力轉向了珍妮,他挽起她的手,低頭將嘴唇印在上面。我清楚地意識到他這是在向珍妮示愛,於是飛快地擡頭瞥了一眼父親,期望他能出手幹預。

但是,我看見他和母親看上去非常開心,雖然珍妮還是板著臉,一直到我們被領進巧克力屋的私人包廂裏就座的時候,她都保持著這個表情,她和伯奇先生坐在一起,同時懷特巧克力屋的店員們開始在我們身邊各自忙碌起來。

我本可以整晚都待在這裏,盡情地享用呈上餐桌的大量熱巧克力和蛋糕。父親和伯奇先生似乎都很喜歡麥芽酒。所以最後是母親堅持說該走了——在我吃壞肚子,或者他們倆吃壞肚子之前——於是我們離開巧克力屋,踏進了夜色之中,如果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似乎外面在這段時間裏變得更加熱鬧了。

一時間,我發現自己被街道上的喧鬧聲和惡臭鬧得暈頭轉向。珍妮皺起了鼻子,同時我看到母親臉上閃過一絲憂慮的神色。父親本能地朝我們所有人靠近,似乎是想試著擋住街上的吵鬧聲。

一只臟手突然伸到我面前,我擡眼看見一個乞丐正無聲地乞求施舍,他大張著眼睛,滿眼懇求,明亮的眼白更襯出臉上和頭發裏的汙垢;一個賣花小女孩試圖越過父親擠到珍妮面前,當伯奇先生用手杖攔住她的去路時,她憤怒地叫了一聲“喂”。我感覺到有人在推搡我,隨即看見有兩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向外攤著手,正試圖接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