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7年7月16日(第2/4頁)

他回頭瞥了一眼,我已經近到看清他因恐懼而睜大的雙眼——他沒有了面具。盡管痛苦又疲頓,我還是沖他咧嘴一笑,缺水皺褶的嘴唇被扯開,露出牙齒。

他繼續沒命地往前趕,發出使勁的哼哼聲。天開始淅淅瀝瀝下雨,為白晝多添一重霧氣,我們如同被困在一塊炭筆塗抹出的天地。

他再次冒險回頭,發現我又近了;這一次他停了下來,拔出劍雙手握著,肩膀塌著,呼吸粗重。他看起來萎靡不堪,像是一個夜以繼日騎馬趕路、幾乎無眠的人。當然,更像一個等著挨揍的人。

可我錯了;他誘騙我上前,而我就像傻子似的中了招。下一秒我絆了一下,結結實實向前摔倒,我跌進一大片厚厚的、緩緩滲水的淤泥中,徹底阻斷了前路。

“哦,老天。”我說。

我的腳消失了,然後是我的腳踝,還沒反應過來泥已漫過了我的膝蓋。我孤注一擲地扯動雙腿,想要掙脫出來,同時一只手緊緊扒住身側稍硬的土地,支撐住體重,另一只手試著把劍舉高。

我轉頭望向尖耳朵,這會兒輪到他笑了。他走上來,兩手握劍重重地向下劈砍,力道足夠,可惜略顯笨拙。我攢足力氣,悶哼一聲,迎上並擋下了這一擊,鐵器相交在一起,叮當作響,他被震得後退了幾步。趁他失去平衡,我將一條腿拔了出來,靴子則留在了泥裏,露出我的白襪子,雖然臟了,比起周圍的汙泥卻白得耀眼。

眼看他的優勢被摧毀,尖耳朵再次逼上來,這一次改前刺,我舉劍抵擋了一次、兩次。有一會兒只聽得劍鋒相擊聲,我倆的哼聲和雨聲。雨勢漸猛,劈劈啪啪砸進泥土,我默默感謝上蒼,他的狡詐伎倆已經窮盡了。

他終於發現,挪到後方攻擊我會更難抵抗。但我先一步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劍揮出,劈中他露在靴子外的膝蓋,他向後跌去,發出痛苦的慘嚎。吃痛而憤怒地吼了一聲後,他再度爬起,或許是勝利沒有想象中來得容易,讓他惱火的同時賦予他動力,他伸出完好的那條腿狠踢向我。

我用另一只手抓住這條腿,用盡全身力氣扭轉,他在空中打了個旋,面朝下,四腳朝地摔進土裏。

他試圖就地翻滾,但要麽摔暈了頭,要麽速度太慢,總之還未有動作,我已直接把劍插入他的大腿後部,鋒刃刺穿肌肉,紮進土壤,把他釘在了地上。同時我以劍柄為抓手,用力一擰,將自己拉出淤泥,第二只靴子也留在了地裏。

他尖叫著扭動,但被腿上的劍固定在了原地,掙脫不得。之前我用劍當杠杆脫身,加在傷口上的分量一定讓他難以忍受。他淒厲地喊著,眼睛翻白。即便如此,他還是瘋狂劈砍,我手上已經沒了兵器,控制不了平衡地向著他撲通栽倒,仿佛一條落在旱地的魚。劍劃傷我一側的脖子,開了一條口子,鮮血帶著溫熱流過皮膚。

我伸手要奪他手中的劍,再次扭鬥起來。一邊廝打,一邊咒罵聲不斷。這時,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清晰的越走越近的腳步聲。然後是說話聲。有人說著荷蘭語。我罵了一句。

“不,”一個聲音道,我意識到是我自己的。

他一定也聽到了。

“你太遲了,肯威。”他咆哮。

鏗鏘的步伐從我身後傳來。雨聲。我自己“不不不要”的喊聲,和一個用英語說的“那邊的,說你呢,馬上住手。”

我從尖耳朵身邊扭曲著爬起來,惱火地拍打身上濕漉漉的泥土,不理會他粗嘎刺耳的長笑,站直身體迎接從雨霧中出現的部隊,讓自己盡量站姿挺拔,開口道:“我的名字是海瑟姆·肯威,我是愛德華·布雷多克中校的一名同伴。我要求這個人交由我監管。”

我聽到一串笑聲,不確定那是來自被釘在地上的尖耳朵,還是這一小撥雨中浮現的軍人裏的哪一個,聽起來好像田野放出的幽魂。我注意到他們的指揮官留著一抹唇髭,身穿一件肮臟、濡濕的雙排扣短上衣,綴有金色的穗帶,已被雨水泡得變了顏色。我見他舉起了什麽東西,擊中前的一瞬我才看清他用劍柄抽打我,我隨即失去了意識。

他們不處決昏迷的人,那樣有失高尚。哪怕是愛德華·布雷多克麾下部隊也不這麽做。

所以翌日清晨,我感到冷水拍打浸潤自己的臉龐——還是一只五指張開的手掌抽了上來?不管哪種,我被粗暴地叫醒,待到恢復知覺,我花了一會兒時間回想自己是誰,在哪裏……

為什麽我脖子上有個繩套?

為什麽我的雙臂被反綁在背後?

我站在一個平台的末端,左手邊有四個人,皆是一樣的繩套繞頸。我看見最左邊的男人正猛烈抽搐著,兩腳在空中蹬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