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7年9月17日(第2/5頁)

“裏面是什麽構造?”我問。

“兩邊各建有一側翼,分別為女眷宮室和男賓宮室。男賓宮室包括大廳、接待和提供娛樂的院落,而女眷宮室就會是我們找到珍妮小姐的地方。”

“如果她在裏面。”

“哦先生,她在。”

“你肯定?”

“上帝為我作證。”

“為什麽把她從托普卡帕宮送過來?你清楚嗎?”

他看著我,尷尬地做了個表情。“呃,因為年齡,先生。剛送進宮、再年輕一些的時候,她無疑會是個紅人;鑒於囚禁穆斯林有違伊斯蘭的律令,大部分姬妾都是基督徒——其中一多半從巴爾幹地區抓來——如果珍妮小姐確如你形容的那麽標致,我敢肯定她會備受恩寵。問題在於,美女源源不斷獻進來,而肯威小姐——她已經四十四五歲了,先生。她很久不侍寢了,現在的地位不比女仆高到哪去。你可以說她是被貶黜到這兒的,先生。”

我思忖著,難以相信我認識的那個珍妮——美貌、盛氣淩人的珍妮——處境如此低微。我多少幻想過她保養得精致無瑕,在奧斯曼王廷呼風喚雨,說不定都被扶上了皇後的位置。可現實呢,被送到一個不受待見、自身都難保的總督身邊,拘在大馬士革後宮。總督若被罷免,仆人和姬妾會是什麽境遇?我不知道。沒準跟我們見到的那個不幸掉腦袋的人同樣下場。

“裏面衛兵是什麽情況?”我問,“我以為男性不許留在後宮。”

他搖了搖頭。“後宮所有衛兵都是閹人。至於把他們變成宦官的手法——真是該死,先生,你不會想知道的。”

“可你還是要告訴我?”

“呃,嗯,犯不著我一個人承受內心的負擔麽。他們先把那倒黴鬼的生殖器切下來,再將人活埋在沙堆裏,只露出脖子以上,埋整整十天。這些可憐的家夥們只有一成能挺過去,正因為這樣,活著的都可謂萬裏挑一的強悍。”

“確實,”我說。

“還有一點:姬妾生活起居的女眷宮室內,有個浴池。”

“有個浴池?”

“對。”

“幹嘛告訴我這個?”

他停下腳,左右環顧,強烈的陽光使他眯縫起雙眼。見四下無人,他放心地俯身抓起地上一個鐵環——鐵環被完全掩埋在我們腳下的沙子裏,先前我根本沒看見——猛力往上一拽,露出一扇活板門,門內石階向下沒入黑暗。

“快點先生,”他露齒一笑,“別等哨兵過來看見了。”

下到台階底部,我們迅速觀察了一圈周圍。地下很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我們左側似乎流水潺潺,身前隱約伸出一條走道,推測不是用於運送,就是給維護水渠的人通行的;很可能兼而有之。

我倆都沉默著。霍頓在皮背囊裏摸索一陣,掏出了一支燭頭、一個火絨盒。他點上燭頭叼在嘴裏,又從背囊中抽出個小火把,燃起高舉過頭頂,在我們周身投下暖黃的柔光。這下看清了,左邊正是一條活水渠,道路高低不平,融入前方的黑暗。

“這條路直通宮殿地底,會把我們帶到浴池的正下方,”霍頓低語,“沒弄錯的話,我們會見到一間有凈水池的房間,到時候主浴室就在我們頭頂。”

我深深嘆服:“你居然不聲不響就打探得如此透徹。”

“我喜歡偷偷留一手,關鍵時刻派用場,先生,”他燦爛地笑了起來,“我來帶路。走嗎?”

他於是上前領路,我們不再說話,沿著走道靜靜步行。火把燃盡了就丟在一邊,用霍頓叼著的燭頭點上兩支新的再往前走。最後,我們眼前豁然開朗,一間閃著微光的密室出現在面前。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水池,池壁整齊地鋪著大理石,附近又有一段階梯,向上通往一扇打開的活板門,上方投下的幽光映得清澈的池水波光粼粼。

隨即,我們看到一名宦官跪在地上的背影。他頭戴白色高頂帽,一襲飄逸的長袍,從池中用陶罐汲著水。霍頓看我一眼,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唇上,然後悄悄向前挪去,掌中已握了一把匕首。但我摁住他的肩頭,制止了他。我們要拿宦官的行頭,這就意味著不能見血。這是個在奧斯曼後宮服侍姬妾的仆人,不是波士頓尋常的紅衣士兵。衣服上的血跡想必沒那麽容易圓過去。我小心翼翼繞到霍頓身前,下意識屈起手指,在腦海中鎖定了宦官的頸動脈,待他裝滿水起身打算離開,我已經靠得很近了。

然而,我的涼鞋蹭到了地面。聲音很小,在封閉空間內卻無異於火山爆發,宦官渾身一抖。

我僵在原地,心底暗暗罵著腳上的鞋。他仰頭望著活板門,像是要弄明白響聲從哪來,結果什麽都沒發現。登時,他身形頓住了,仿佛意識到,如果動靜不是來自上方,那必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