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朝開野歌舞暗遺釵兒 小文吾諷諫高論舟水(第3/4頁)

卻說犬田小文吾,獨自來到走廊,想凈面漱口,當走近凈手盆前,看到從主房院內流來的引水竹管中有片樹葉,流到凈手盆裏。他無意地拿起來一看,樹葉背面寫著字,深感奇怪,翻過來細看寫著一首和歌:

路標盡處去徑斷,山澗桃花逐水流。

仔細尋思:“可能是昨晚在酒宴席上演唱桃源仙境的藝伎朝開野所為。若果然如此,那麽在我的腰刀旁失落銀釵也是有意的。但是否又是馬加想誘我入圈套?常武從去年就把我扣留囚禁,而昨日又忽然請我到主房置備酒宴和歌舞款待。雖不知其居心何在,但他早已有叛逆之心,為殺害其主君自胤,想以我為股肱。他的密謀被我說穿,雖然表面上好似接受了我的勸告,但其志未改。是否又想用女色拉我入叛逆之途?盡管我自始就未從其密謀,他還以色情相誘,如我乘怒辱罵,他必加速害我。總之難以逃脫,此乃時運所致,無可奈何。今為義而舍命雖在所不惜,但可嘆留下老父無人侍奉,既不能再見到有生死之交的四位犬士,曳手和單節的去向也未找到,誰能將我的情況告訴他們?思前想後,此等世間少有的羈旅悲哀在身,誰還有心再聽巴峽之猿啼。雖已下定殊死的決心,但如能逃脫還是以逃脫為佳。所以得小心提防,為了防身,夜間就更不能安然入睡。”他著意加強防範,但自那日之後,一日三餐和其他諸事並無異樣,待遇仍同往常一般。同時也沒再邀請,一切都好像平安無事,不覺過了十余天。時值梅雨期,淫雨連綿,時下時停,終日只聽到房檐的滴水聲。已是五月中旬,心中戒意仍未消失,但有時也實在困倦難禁。一日從晚間就打瞌睡,走廊的雨窗也未放下。這是梅雨期少見的晴夜,十四的月光清澈明亮,忽見拉門上投下一個人影。小文吾猛然驚醒,心想:“真是疏忽大意。”連忙擡起頭來四下察看,忽聽到外面有人慘叫一聲撲通倒下。小文吾又吃了一驚,提刀拉開走廊的門一看,卻是個偷偷闖進來的歹徒,手裏拿著刀仰面跌倒,頸上流出很多血,暗想:“是誰為我將他刺死了呢?”且驚且疑,借著明亮皎潔的月光,拉起屍體仔細一看,帶有桃花釵頭的銀釵,從頸窩中間刺入了咽喉。奇怪的還不僅如此,被刺死的這個歹徒,卻是常武股肱的年輕武士蔔部季六,心想:“毫無疑問,這是常武想趁我疏於防範,派他來謀殺我,但這個銀釵曾見過,據說是那個朝開野的,難道是那個姑娘為我殺死了仇人?她雖是田樂的藝伎,但據說擅長耍輪鼓、耍球、耍飛刀和走鋼絲等雜技。這樣的演員大概自然也會使袖箭。是否她在相助?”心中疑惑一時難以解除。

此時月影西斜,已是深夜的醜時三刻。小文吾繼續思索:“殺死季六如被常武知道,他一定要派眾兵來殺我。因此將屍體先掩藏起來,只佯作不知,待常武又想出什麽新花招時,再決定是否殊死搏鬥。”心下想好後便從山白竹旁找到塊合適的石頭,拾起來用屍體的衣襟包好,把屍體沉到了泉水的深處。這時月光忽然被浮雲掩住,夜色朦朧中有人攀著庭院的松樹想跳過墻來,被小文吾一眼看見,心想:“是否又有人來害我,該如何對付他?”便躡著腳走到門旁的樹枝籬笆下躲著。那個歹徒叼著蒙臉手巾的一角,飛身從墻上跳到院內,從樹間繞過來,先手扶著走廊往裏邊看看,將待進屋,小文吾忙跑出來喊道:“歹徒休走!”然後拔刀就要砍。一聲驚叫,人從刀下躲過去,向後退了二米遠,說:“犬田君!是我。且莫急於加害。”聽聲音是個女子。小文吾驚訝地把刀收回腋下說:“你是誰?”這時一輪圓月從掠過的浮雲中露了出來,借著明亮的月光一看,竟是尚未忘記的朝開野。小文吾並未放松警惕,質問道:“同你只見過一面而未搭過話,此舉哪像個女人,夤夜潛來此處越墻相犯,是何緣故?”那個女人羞答答地說:“您之懷疑雖似乎有理,但是看到方才為您殺死仇人的那個桃花釵兒,您心裏大概會明白的。因為我們沒有說過話,所以才想來見您。我通過導水管流過來的那片樹葉,已表述了我的思念之情。您竟裝作不知,多麽薄情?如果您這麽不懂得愛情的話,則寧願讓您親手將我殺死,我是下定這個決心才來的。您不覺得太殘酷嗎?您太忍心啦!”她毫不掩抑自己的怨情。小文吾聞聽冷笑說:“以輕薄之技度日的藝伎會那樣想,可我素不好色,無辜被囚,豈能拋開悲傷而去談無益之愛?你說的並非實情,而是受他人的指使,用這個手段前來迷惑我。”她一聽更加氣憤,把臉擡起來看著他說:“只是贈歌您也許會懷疑,您想一個女人把自己的桃花釵兒染滿了鮮血,都為的是誰?我的這片愛慕之心,您如不肯接受的話,就趕快殺了我吧!”她毫無懼色地將身子貼在刀上。小文吾忙把刀收回來,提刀轉到她的身後,把刀舉起來,她也一點兒不怕,引頸合掌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裏。小文吾看了一會兒,把刀納入鞘中,但還是左右為難。想了片刻,言詞溫和地說:“你連死都不怕的癡情,雖已稍解我的疑慮,但是殺身之禍已經臨頭,這愛是不能持久的,就請你放棄此念,快快回去吧!”朝開野回頭看著他說:“您既有此心,何不同我逃走?束手受仇人的折磨而最終喪命,是何等愚蠢。”她這樣予以鼓勵,小文吾還是不住嗟嘆撫額說:“若能逃脫,何以等到今天?越過鎖著的院子雖不費難,要想逃出夜間不準出入的城門,談何容易。”朝開野聽了說:“這個也有辦法。我被馬加大人留了二十多天,內外之事都略知一二。凡出入城者,晝間有晝間的腰牌,夜間有夜間的腰牌。暗中想辦法,弄到腰牌出城就不難啦。”如此小聲告訴他。小文吾喜形於色說:“這雖是可喜之事,但如被發覺,反而弄巧成拙,追悔莫及,切莫輕舉妄動。”聽到這樣關切的囑咐,她點頭說:“這雖勿勞您囑咐,但如此提心吊膽地過日子,越來越危險。我豁出命來,也要在明夜為您弄到那個腰牌,不能等到天明。您要做好準備等著我。”對她的勇敢相助,小文吾十分感激,說道:“通過你的幫助如能脫險,是我的天緣未盡。待我為朋友辦完所約好之事,安定下來就迎娶你為妻。適才刺殺蔔部季六的銀釵在此,請你收起來。”朝開野接過去說:“盜取腰牌比探睡龍之腮而取珠還難。是盜來腰牌,還是在那裏喪命,面臨這樣生死未蔔的大事,這個釵兒還算得了什麽?就當作明天首途給神佛的供品,預祝您一路平安吧!”說著將它投入泉水中,叩拜後站起來說:“犬田君!雖有千言萬語,但是夜短情長,一言難盡。如果我在此待到天明,則一切都將成泡影。請您耐心等到明夜,再見啦。”說罷繞過來時的樹間,撩起衣襟躍上墻頭,施展出表演田樂的熟練技巧,往前一縱抓住松樹,轉眼間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