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區(第3/23頁)

兩個女孩向來客致以了禮貌的問候,但她們明顯關心著其他事情。

“爹爹,”伊莎貝爾拉著父親的袖子說,“走廊裏有個好大個子的人!我們下樓時他一直看著我們,樣子怪嚇人的!”

“他是誰,爹爹?”吉尼瓦問道。比起妹妹她略顯矜持,但顯然也對此非常好奇。

“呃……啊,那一定是約翰給我們帶來的新馬夫了,”鄧賽尼勛爵慌忙回答說,“我去叫個仆人把他帶走——”正在這時,一個仆人突然出現在門口,打斷了準男爵。

“大人,”他驚恐地報告說,“走廊裏有個蘇格蘭人!”唯恐他這駭人聽聞的消息得不到注意,他轉過身誇張地指了指身後穿著鬥篷不聲不響的高大身影。

陌生人見狀,便順勢走上前來,瞧見鄧賽尼勛爵後,便立即恭敬地一低頭。

“我叫亞歷克斯·麥肯錫,”他用溫和的高地口音說道,向鄧賽尼勛爵鞠了一躬,神情莊重而沒有戲謔,“您的仆人,大人。”

幹慣了高地的農活和監獄的苦力,在這湖區馬場當一個馬夫對詹米·弗雷澤來說不算辛苦。然而,自從其他囚犯被遷往殖民地之後,他在牢房裏關了足有兩個月之久,眼前的活兒還是夠他累的。他的肌肉開始重新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沒有停頓的需求,第一個星期,每晚一躺到幹草棚裏的草墊上他便累得連做夢的力氣都沒有了。

初到黑爾沃特時他處於一種身心俱疲的狀態,把這裏視作又一個遠離高地,被陌生人包圍著的監獄。一旦安頓下來,囚禁他的不再是鐵窗而只是承諾,他發覺自己的身體與心靈都一天天地舒暢起來。有馬匹無聲地陪伴在左右,他的身體變得強悍了,心靈變得平和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又能夠理性地思考了。

即使沒有真正的自由,他至少已經擁有空氣和光明,擁有舒展四肢的空間,擡眼可見的群山,以及鄧賽尼培育的俊美的馬匹。其他的馬夫和仆人理所當然地對他心存狐疑,但敬畏於他高大的身材和冷峻的樣貌,都傾向於退避三舍。這裏的生活很孤寂——然而他早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覺得對他來說,生活再也不可能是別的樣子了。

大雪輕輕地覆蓋了黑爾沃特。他很滿足。就連聖誕節格雷少校的正式來訪——無外乎一場緊張尷尬的會面——都沒能打攪他與日俱增的滿足感。

為了與高地的詹妮和伊恩取得聯系,他盡可能做了各種安排,非常小心。偶爾通過間接的途徑,他會收到家人的來信,出於安全的考慮,每次讀完他便把來信銷毀。除此之外,戴在脖子上的山毛櫸念珠是他懷念家園的唯一信物,詹米總是把它深藏在襯衣底下。

每天,他會一遍又一遍地觸摸心口上的小小十字架,每默念一句祈禱,心愛的親人們的臉便如魔法般一一出現——姐姐詹妮、伊恩和孩子們——小詹米、瑪吉、凱瑟琳·瑪麗、雙胞胎邁克爾和詹妮特,還有小伊恩。他也為拉裏堡的佃農祈禱,為阿茲繆爾的弟兄祈禱。而每天清晨醒來後、夜晚睡下前,以及此間的許許多多瞬間,他都會為克萊爾一遍遍地默念:主啊,願她平安,願她和孩子平安。

當積雪融盡,新年展開了明亮的春光,詹米·弗雷澤發現自己的日常生活已近乎完美,除了一點美中不足——吉尼瓦·鄧賽尼小姐的存在。

漂亮、任性而專橫,吉尼瓦小姐習以為常地認為她理應在任何時候得到她想要的任何東西,至於妨礙她的人,就讓他們見鬼去吧。她是個出色的女騎手——詹米承認——但她說話刻薄和隨心所欲的個性使那些馬夫寧願抽簽決定每天由哪個倒黴的家夥去陪她騎馬。

不過最近,吉尼瓦小姐決定自己來挑選陪同的馬夫——而她的選擇是亞歷克斯·麥肯錫。

“荒唐!”她說。為了避免帶她騎進黑爾沃特莊園外那煙霧繚繞的幽靜山麓,詹米一會兒請求她慎重考慮,一會兒借口身體一時不適,吉尼瓦很是氣憤。考慮到山麓崎嶇的地勢和危險的迷霧,按規矩吉尼瓦小姐是不能去那兒騎馬的。“別傻了。沒人會看見我們的。來吧!”她猛蹬了一腳馬腹,由不得他阻止便一溜煙地進去了,回頭對著他哈哈大笑。

由於她對詹米顯而易見的迷戀,每當她走進馬廄,別的馬夫都開始側目偷笑,竊竊私語。而每每與她相處,詹米則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好好地踢她一腳,不過迄今為止他只是嚴格地保持著沉默,對她所有的試探都用一聲咕噥作為回答。

他相信,受夠了這種沉默寡言的對待,她遲早會厭倦地把那惱人的注意力轉到別的馬夫身上。或者——請求上帝——她能夠快點兒嫁出去,遠離黑爾沃特,遠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