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區(第4/23頁)

湖區的鄉間,雲層和地面的濕度往往很難分出高下,而這是一個難得的晴天。五月的午後很溫暖,溫暖到詹米發覺脫下襯衣非常舒服。這裏是地勢較高的田野,除了兩匹板車馬,貝絲和布洛瑟姆在無動於衷地拖著輥犁,幾乎不可能有別人,他覺得足夠安全。

這片田很大,兩匹訓練有素的老馬對這項農活甚是喜愛,他只需偶爾抖抖韁繩,好保持馬鼻子對著正確的方向。這個輥犁與老式的石輥或鐵輥不同,是木制的結構,每兩塊犁板之間有一條狹窄的細槽,裏面可以盛滿充分腐爛的糞肥,隨著輥犁的轉動平穩地傾倒下來,逐漸減輕農具的負載。

詹米對這項發明深感贊同。他一定要告訴伊恩,給他畫一幅示意圖。吉蔔賽人快來了,廚房的女傭和馬夫們都這麽說。也許他有時間在那封寫了一半的長信裏再加兩頁,讓來到農莊的遊民或吉蔔賽人替他捎走。信送到的時間或許會延遲一個月,也可能是三五個月,但終有一天這封信會到達高地,手手相傳地遞交到拉裏堡詹妮的面前,而她則會給信使一筆慷慨的酬謝。

拉裏堡的回信也會以同樣隱匿的途徑傳回——由於他是王室欽犯,任何通過普通郵差的信函都必須經過鄧賽尼勛爵的查閱。想到家人的回信,他感到一陣興奮,但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明白很有可能會收不到只字片語。

“籲!”他長呼一聲,其實更是出於形式的需要。貝絲和布洛瑟姆與他一樣能清楚地看見前方的石欄,它們也熟知,此地是應該開始慢慢往回轉的地方了。貝絲晃了一下耳朵,哼哼了一聲,把他逗笑了。

“哎,我知道,”他輕拉了一下韁繩回答說,“但他們雇我這麽說來著。”

接著他們走上了新的軌道,農田盡頭的板車上有高高堆起的糞肥,用來再次裝載輥犁,回到板車之前他都無事可做。此時他把臉對著日頭,閉上眼睛陶醉在陽光裏,赤裸的前胸和肩膀暖意融融。

三刻鐘之後,他睡眼惺忪地被一聲馬嘶喚醒。睜開眼,從布洛瑟姆的雙耳之間他瞧見一個人順著小道從低處的牧場趕來,他急忙坐起身,把襯衣套上腦袋。

“在我面前你不用害羞,麥肯錫。”吉尼瓦·鄧賽尼的高音有點兒氣喘籲籲,她把自己的母馬牽到一條小路上與輥犁齊頭並進。

“嗯哼。”他瞥見她穿著一身上好的馬裝,領口佩著煙晶寶石的胸針,通紅的臉色超過了今天氣溫的限度。

“你在幹什麽?”他們沉默著並肩騎行了一會兒,她問。

“我正在撒大糞,小姐。”他實事求是地回答,沒有瞧她一眼。

“哦。”她跟著繼續走了半個來回,才接著嘗試下一個話題。

“你知不知道我要結婚了?”

他知道。仆人們知道這個消息都有一個月了,因為律師從德文特湖前來簽署婚約的時候,是管家理查茲在書房招待的客人。吉尼瓦小姐是兩天前才得知此事的。據她的女傭貝蒂說,這個消息遭到了強烈的抵制。

他僅僅不置可否地咕噥了一聲。

“嫁給埃爾斯米爾!”她說著,臉頰越發潮紅,緊緊地閉上了雙唇。

“我祝您幸福,小姐。”走到農田盡頭時詹米迅速地收回韁繩。沒等到貝絲站穩,他就跳下馬背,絲毫不想與情緒看似極其危險的鄧賽尼小姐再多談些什麽。

“幸福!”她驚叫道,忽閃著灰色的大眼睛,拍了一下大腿,“幸福!嫁給一個足夠做我祖父的老頭兒?”

詹米猜想,比起她的幸福生涯,埃爾斯米爾伯爵的恐怕要有限很多了,但他忍住沒有說出來,只是咕噥了一句“對不起,小姐”,接著走到後面解開了輥犁。

她下馬緊跟著他:“那是我父親和埃爾斯米爾之間的肮臟交易!他把我賣了,一定是的。我父親一絲一毫都不在乎我,否則他不會促成如此的姻緣!你不覺得我被深深地利用了嗎?”

恰恰相反,詹米覺得鄧賽尼勛爵,一位極其忠誠的父親,為他任性的長女興許是做了再好不過的安排。埃爾斯米爾伯爵確實是個老頭。但幾年之後,吉尼瓦非常可能成為一位富有之極的年輕寡婦,而且是一位伯爵夫人。然而另一方面,這種種考慮很可能根本不被一個十七歲的倔強的小姑娘所看重——不,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固執驕縱的小娼婦,他瞥見那暴躁的小嘴和眼睛,更正了自己的想法。

“我肯定您的父親永遠會將您的利益置於首位,小姐。”他木然地回答。這小惡魔怎麽還不離開?

她沒打算離開。她莞爾一笑,走到他身旁,擋住了他打開輥犁開口的去路。

“但是跟這麽個幹癟的老頭兒結婚?”她說,“父親把我嫁給那老東西真是太狠心了。”她踮著腳瞥著詹米,“你幾歲了,麥肯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