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這裙子的領口低得有點兒不太必要,胸襟處過於緊了一些,不過總的來說還挺合身。

“我說,你怎麽知道達夫妮的尺寸正合適?”我舀起一勺濃湯,問道。

“我說我沒跟那些姑娘睡過覺,”詹米謹慎地回答,“可不是說我沒正眼看過她們。”他像個大紅貓頭鷹似的沖我眨了眨雙眼——某種天生的抽動障礙使他無法一下子只閉一只眼睛——我哈哈地笑了。

“不過跟達夫妮比,那裙子穿在你身上好看多了。”他贊許地瞅了一眼我的胸部,然後招手喚來了一個端著一大盤新烤的薄餅的侍女。

穆布雷酒館的生意很好。比起世界盡頭之類以提供酒水為主的場所舒適、緊湊又煙霧繚繞的環境,穆布雷要高上幾個档次。這是個寬敞而雅致的地方,室外的樓梯直通二樓舒適的餐廳,很適合愛丁堡的成功商人和政府官員的口味。

“你這會兒是哪個角色?”我問,“我聽見珍妮夫人管你叫弗雷澤先生——可你在公共場合是弗雷澤嗎?”

他搖著頭把掰碎的薄餅撒在湯碗裏:“不,這會兒我是山尼·馬爾科姆,印刷與出版商人。”

“山尼?這是亞歷山大的昵稱?我以為你會是‘山迪’,尤其是考慮到你的紅頭發。”看了看他,我仔細一想,他的紅發其實遠非只是山迪詞義上的沙色10。他的頭發跟布麗的一樣,濃密而微微帶卷,混合著紅與金之間的所有色澤,紅銅、肉桂、赤褐、琥珀、棗栗、亮紅,悉數交匯在一起。

對布麗的想念一時間湧上心頭,而與此同時,我同樣非常渴望能解開詹米整齊的發辮,讓雙手潛入其中,感覺他的頭骨堅實的弧線,任那柔軟的發絲纏繞指間。記憶猶新的是晨光裏那一綹綹發絲散落在我胸前癢癢的感覺,那麽放任地散落著,色彩華麗。

我有些透不過氣來,於是低下頭開始品嘗我的燉牡蠣。

詹米似乎沒有察覺,只是往他的碗中加了一大塊牛油,一邊搖了搖頭。

“山尼是高地人的叫法,”他向我解釋說,“島上的人們也這麽叫。山迪嘛,你多半只能在低地——要不就是在無知的外鄉人嘴裏聽見。”他微笑著向我擡起一邊的眉毛,舀了一勺濃香的燉牡蠣送進嘴裏。

“好吧,”我說,“咱們不如切入正題——那我又該是誰呢?”

他到底還是察覺了。我感到一只大腳蹭了蹭我的腳,他越過杯沿沖我笑著。

“你就是我的妻子,外鄉人,”他粗聲答道,“始終都是。不管我可能是誰——你都是我的妻子。”

我感到一股快樂的紅暈升上臉頰,昨夜的回憶同樣映在他的臉上。他的耳郭隱隱地泛起一抹粉色。

“你沒覺得這燉鍋裏放太多胡椒了嗎?”我又吃了一口,問道,“真沒有?詹米?”

“哎,”他說,“是的,我肯定。”他接著補充說,“胡椒挺好的,不多。我喜歡多點兒胡椒。”他的腳抵著我,輕微地移動著,腳尖若有若無地磨蹭著我的腳踝。

“那我就是馬爾科姆夫人了。”我玩味著這個名字,僅僅是念著“夫人”兩字,我便能感到一種莫名的激動,跟個剛出嫁的新娘子似的。我不由自主地低頭看了看右手無名指上的銀戒指。

詹米捕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舉起酒杯。

“為馬爾科姆夫人幹杯!”他輕聲說,令我又一次透不過氣來。

他放下杯子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巨大而溫暖,一種覆蓋了一切的紅熱的感覺飛快地傳遍我十指之間。我覺得那枚銀戒指仿佛脫離了我的肌膚,金屬的指環在他的觸摸下灼灼升溫。

“彼此擁有,彼此扶持。”他微笑著念起我們婚禮上的誓言。

“從今而後。”我跟著說道,絲毫不在乎周圍的食客正朝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詹米俯首在我的手背印了個吻,此舉將那些好奇的目光紛紛變為直白的瞠目結舌。坐在店堂對面的一位教士瞪了我們一眼後對他的同伴們說了些什麽,那些同伴們於是都轉過身盯著我們,其中之一是個矮小的老年男子,而另一個,出乎我的預料,居然是從因弗內斯與我一路坐車來此的華萊士先生。

“樓上有私人包間哦。”詹米喃喃地說,藍眼睛在我手背的指關節之間來回閃爍,我頓時把華萊士先生忘到了一邊。

“是嗎?”我說,“你的燉牡蠣還沒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