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藝術(第2/6頁)

後來,復制體又繼續朝著鄰近的恒星擴展……到最後,無遠弗屆。宇宙的距離太遙遠了,從地球上看不見復制體群。不過,如果你把觀察的範圍縮小到太陽系外圍,你就會看到復制體群所組成的、不斷膨脹的雲團。人造生物在裏面緩緩增殖,像冰河一樣慢慢累積。

然而,復制體的壽命是有限的。個別的復制體會生長、繁殖,但最後也會死亡,但它們所建構起來的網絡卻永遠連綿不絕。那個網絡就像珊瑚礁一樣,裏面有無數的聯結點環環相扣。網絡會不斷累積新的信息,然後將信息傳送回發源地。

我提醒小傑:“你上次告訴過我,復制體現在碰到了問題。你說,復制體的數量越來越少了。”

“它們碰到了某種東西。那種東西是當初的計劃沒有預料到的。”

“小傑,那是什麽東西?”

他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厘清腦海裏的思緒。

他說:“我們一直以為,我們所發射的復制體是宇宙中前所未有的,是一種全新的人造生物。我們太天真了。我們人類,無論是地球人還是火星人,並不是銀河中演化出來的第一種智慧生物。根本就不是。事實上,我們人類並沒有什麽特別了不起的地方。在我們短暫的歷史中,我們曾經做過的任何事情,很久以前就有人做過了。在那浩瀚的宇宙深處,還有另外一種智慧生物。”

“你是說,我們的復制體碰到了另外一種復制體?”

“另外一種復制體生態體系。泰勒,宇宙間的無數星辰就像一個叢林,生物的豐盛多彩遠超我們的想象。”

我一邊聽傑森描述,一邊想象那種過程。

在地球之外,在時間回旋透析膜之外,在廣大的太陽系之外,在那無遠弗屆的浩瀚宇宙,密布著無數星辰。太陽也只是眾星之一。在那浩瀚的宇宙中,復制體飄降在一片小小的冰塵上,開始繁殖、生長,發展出特殊功能,開始觀察,開始傳訊,然後繼續繁殖。一代又一代,重復同樣的過程。歷經無數的世代,復制體的後裔慢慢遍布了整個銀河。也許整個復制體網絡已經發展成熟,也許已經開始透過微爆將信息傳送回地球。然而,這一次,循環被打斷了。

某種東西已經感應到了復制體。某種很饑餓的東西。

傑森稱之為“掠食體”。傑森說,掠食體是另外一種“半有機自動催化回饋系統”,另外一種自體繁殖的細胞結構體,另外一種復制體群。它們也是半機器半生物。掠食體也建構了它們自己的網絡體系,只不過,它們的歷史更悠久,體系更龐大。人類的復制體從地球出發,踏上征途,它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建構出足以和掠食體互相抗衡的體系。掠食體演化的程度遠遠超過它的獵物,它們的子程序有搜尋養分和運用資源的機能。歷經數十億年的演化之後,這些機能變得更精良。地球的復制體群是盲目的,不懂得逃避。它們很快就被吞噬了。

不過,“吞噬”這個字眼有一種特殊的含義。成熟的復制體結構含有細膩的碳分子。盡管這些碳分子可能很有用處,但掠食體想要的不止於此。掠食體對復制體的“意義”更有興趣。“意義”指的是復制體的繁殖模式上所設定的功能和策略。只要掠食體認為這些功能和策略是有價值的,它就會吸收進去。接著,它會重組復制體群,利用復制體群來達到它自己的目的。復制體群並沒有死亡,只是被吸收了。整批的復制體群本體被吞噬了,被納入了一個更復雜、更巨大、更古老的星際網絡。

並非只有地球的復制體遭到了吞噬的命運。這以前曾經發生過,以後也還會有。

傑森說:“有智能的文明都會想制造復制體網絡。因為,借由次光速飛行來勘探銀河是非常困難的,所以絕大多數的科技文明最終都會采取‘馮·諾依曼式的自我繁殖機制’,建構一個不斷擴張的網絡。復制體正是這樣的產物。這樣的網絡體系不需要管理和維護,並且能夠一點一滴地收集科學信息,在漫長的時間裏以倍數擴張。”

我說:“好了,我懂了。換句話說,火星人的復制體並非獨一無二的。它們碰到了你所謂的生態體系……”

“一個馮·諾依曼生態體系。”約翰·馮·諾依曼是20世紀的數學家,他認為自體繁殖的機器是有可能實現的,是第一個提出這種構想的人。

“一個馮·諾依曼生態體系。而復制體被這個體系吸收了。可是,我們還是不知道假想智慧生物究竟是什麽來歷,也不知道時間回旋究竟是什麽東西。”

傑森噘起嘴唇,好像有點不耐煩:“泰勒,你錯了,你沒聽懂。馮·諾依曼生態體系就是假想智慧生物。它們是一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