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風暴

瑪麗斯在風暴中馳騁,距離海面僅有十英尺。用寬大的飛翼馴化著狂風。她猛烈地、不顧一切地、快樂地飛著,不懼危險,無視浪花打到身上的感覺,亦不受嚴寒所侵。天空是一片不祥的鈷藍色,風越來越大,但是她有飛翼,足夠了。朝飛夕死亦無憾,只要她在飛,哪怕立刻死去都會快樂。

她飛得棒極了。憑著本能在空氣中扭曲和滑動,根本不需要思考。她完美地利用每一次上升或者下降的氣流,只要它們能讓她飛得更遠和更快。在跳躍的海洋上,這一切迫使她不能做出任何一次錯誤的判斷。而她改變航向僅僅是為了讓自己飛得更開心。像小孩子一樣飛得高高的似乎更安全,在波濤之上,盡可能爬升到安全的高度,這樣她有著出錯的空間。可是瑪麗斯像那些飛行專家一樣靠近海面低飛,這樣非常危險,若飛翼遭遇一次小小的浸水,或者被海浪撲上,就意味著一次笨拙的隕落,接下來意味著死亡。你不可能帶著二十英尺寬的飛翼在海裏遊泳。

瑪麗斯是在拿生命冒險,可是她了解風。

她在前方發現了海妖,它的脖子在海面上彎曲成一條暗色水線。不假思索地,她憑著本能做出反應,右手拉緊飛翼上的皮質把手,左臂上揚,她竭盡全力地偏移身體重心,那寬大的銀色飛翼輕薄如紗,卻極其堅韌,隨著她重心的偏移而移動、旋轉,右翼轉下,前端蜻蜓點水般擦過白色的浪尖,左翼上揚,瑪麗斯精妙地抓住了一次上揚的氣流,開始往上提升高度。

那一瞬間,死亡——空中死亡——的念頭閃過她腦海,但她不允許自己的生命這樣被終結——像一只笨拙的海鷗從空中隕落,成為海妖的美味午餐。

一會兒她趕上了海妖,在它攻擊範圍以外嘲弄地繞圈飛行,在上面她把那怪物看得清清楚楚,光禿禿的身軀埋於浪下,數排光滑的腳蹼有節奏地拍打著水面。一個與其身軀相比顯得較小的頭顱,緩慢地在它的長脖子上晃動,全然無視她的存在。或許它知道有飛行者,不過不認為他們是美味。

風漸冷,夾雜著海鹽的味道,風暴越來越強烈,空中的瑪麗斯甚至在顫抖,不過對她來說,毫無疑問是因為興奮。借著風,她很快把海妖遠遠甩在後面。現在她又是一個人,輕松自如地飛翔在空曠黑暗的海洋與天空的世界,唯一能聽到的,是飛翼在風中劃過的呼嘯聲。

隨著時間的推移,海島的輪廓顯現在海平面上,那是她的目的地。帶著旅途終結不舍的嘆息,瑪麗斯開始降落。

吉娜和托,兩個當地的島民——瑪麗斯不知道他們除了服侍來訪的飛行者以外平時都做什麽——正在著陸區待命。她在他們頭頂盤旋一周以引起注意,他們從沙灘上站起來,向她揮手致意。當她第二次盤旋的時候才準備好接引她著陸。瑪麗斯開始下降,直到她雙足離地面僅有幾英寸。吉娜和托在沙灘上追著她跑,每人站在飛翼的一側,她的腳趾從沙灘表面上掠過,在揚起的沙子中緩緩降落。

終於,她停了下來,著陸在幹燥而冰冷的沙灘,她感到自己很蠢,一個著陸的飛行者就像一只背殼朝地的老烏龜一樣可笑。如果必要的話,她可以用雙腿行走,可是舉步維艱,姿勢笨拙,當然,這次著陸挺完美的。

吉娜和托開始把她飛翼上一英尺一英尺的連接處折疊起來,每個支柱解鎖和折疊相鄰部分以後,輕薄的金屬織箔松弛下來。當飛翼的所有伸杆收縮起來之後,它成為了沿著瑪麗斯背部中軸線對稱的兩片松弛褶皺的金屬翅膀。

“我還以為是科爾來呢。”吉娜邊折最後一根支杆邊說。她的暗色短發像釘子一般在臉的四周支棱著。

瑪麗斯搖頭,她說得沒錯,這本來該是科爾的飛行任務,然而冒著風暴前來的人卻是她,當然,瑪麗斯渴望這樣的冒險。她得穿上飛翼——目前為止仍是“瑪麗斯的飛翼”,直到科爾能飛。

“我想下周他就會飛個夠了。”托愉快地說,他的金色長發裏仍夾雜著些許黃沙,在海風中他有些顫抖,這些都不足以沖淡他的笑容,“所有的飛行,他一定樂意。”他來到瑪麗斯身前,幫他解開飛翼的皮帶。

“穿著飛翼的人是我!”瑪麗斯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托不經意的言語讓她惱怒。他怎麽能明白?這些人沒有一個能明白!他們只是一群島民而已。

她朝沙嘴上的小屋走去,吉娜和托跟著她。如往常一樣,她享用茶點,站在篝火前將身體烘幹,順便暖和起來。對島民們友善的提問,瑪麗斯給予盡可能簡短的回答。她需要安靜,她需要一個人,她什麽都不願想:這是最後一次飛行了,最後一次。因為她至少曾經是個飛行者,人們尊重她的沉默,雖然失望寫在他們臉上。在島民生活的世界裏,飛行者是最常見的跟其他島嶼聯系的媒介。風暴日夜肆虐的大海,還有層出不窮的海妖海怪,各種各樣的危險將船只的活動範圍局限於本島群。唯有飛行者才是島民們鏈接外面世界的紐帶,他們為島民們單調的世界帶來有趣的新聞、傳說、歌謠、故事和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