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母親擡起頭,畏怯地看著父親。“我的手肘撞破了,很疼。”她說,“到現在還疼得厲害。”

持續不退的疼痛!誰見過這種怪事!她擡起胳臂,傷口露出了肉,還流血了。

“是我害的嗎?你會死嗎?”父親驚訝地問。

“不是,”母親說,“我看不會。”

“那為什麽會流血?”

年邁的文書渾身哆嗦。他點點頭,說話聲都顫抖了,“我看過遠古的書籍。”他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我看過遠古的書籍,書上說,遠古時期的人受了傷會流血,就像我們宰牛時那樣;當有人突然去世,人們會覺得痛苦難當;在盛怒之下,人們會動手打人。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人類與動物無異;無上之神還很年輕,沒有經驗。”

“這說明什麽?”父親問。他平時不看書,所以他比拉瑞德更相信,好讀書的人必定有答案。

“不知道。”文書道,“沒準,意思是無上之神消失了,或者他不再庇佑我們了。”

拉瑞德端詳著躺在床上的奶奶的屍體。“或者說,無上之神死了?”他問。

“無上之神怎麽會死?”老文書反問一句,語帶挖苦,十分輕蔑,“他全知全能,擁有宇宙中所有的力量。”

“難道就沒有死的能力,如果他想?”

“我為什麽要和一個小孩子談論這些話題?”文書站起來上樓了,其他旅客視此為上床睡覺的信號。

父親沒有上床,他一直在老母親的床邊跪到破曉。拉瑞德也沒睡,他拼命回想昨天以及更早前,自己對周遭事物的感覺,因為在今天,他再也沒了那種“感覺”。他瞪眼注視著這個世界,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卻怎麽也想不起這世界從前是個什麽樣子。只有薩拉和母親睡著了,她們一起睡在父母的床上。

天還沒亮,拉瑞德就爬了起來,他先走到母親身邊,見她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止血結痂,松了口氣。他套上衣服,到外面給母羊擠奶。這只羊就快沒奶了,如今他們需要每一滴奶,送進奶酪壓制機和黃油攪拌器,畢竟,冬天快到了。今早,冷風颼颼地拂起拉瑞德的頭發,他第一次對冬季產生敬畏。放在以往,他對未來的態度跟那頭母羊對田野的態度沒什麽兩樣,既沒操過心,也沒經歷過幹旱或寒潮。而現在,全變了,人們會發現老婦死在床上;父親會生氣,會施暴推倒母親;母親會受傷,會像牲畜那樣流血。現在,冬季不再是萬物休養生息的季節,倒更像希望破滅的時候。

拉瑞德發現母羊豎起了耳朵,像是聽見了什麽,而他只是凡人,什麽也沒聽到。他停手擡頭,清楚看見西方天際有一個明亮的光點,那光點先是在空中懸停了一陣,猶如一顆失去方向感的星星,在找尋回家的指引;旋即,它猛地下墜,被河另一邊的森林遮掩住,消失在視線中。一開始,拉瑞德沒明白那是什麽,可突然,“星艦”這個詞兒冷不丁地浮上腦海,他不由得一驚。那是他在學校裏學到的。星艦沒理由來平港村,甚至沒理由來這片大陸,又或者,即便他們來這個世界,也是幾十年一遇的事。這裏沒有任何東西需要他們轉運,也沒有任何東西依賴他們進口。那麽,星艦來這兒有何貴幹?別傻了,拉瑞德,他對自己說。那不過是顆流星,就因為這個古怪的早晨,你看什麽都覺得神神叨叨。

天一亮,平港村就醒了。和以往一樣,每逢嚴寒天氣,平港村的村民都會自動聚到鐵匠埃爾默家,扯扯閑天,說說家長裏短,那兒有大大的桌子和室內廚房。但今早,當大夥兒發現鐵匠家的鍛鐵爐都還沒生上火時,卻一點兒也不驚訝。因為,昨晚發生在拉瑞德家的紛亂,已經以各不相同的方式出現在他們的家裏。

“我今早被粥燙傷了。”母親最好的朋友迪諾,這會兒正舉著手指展示那令人羨慕的平滑肌膚,“要命的是,傷口竟到現在還火燒火燎地疼,老天!”她說。

母親當然也受傷了,但她直接跳過了自己的遭遇。“今天早上,那個老文書正要趕路,可他那頭驢子一腳蹬在了他肚子上。他這會正躺在樓上,說疼得厲害,趕不了路了,還把吃下去的早飯全吐了出來。”

其他因疏忽大意而受輕傷的例子數不勝數。到中午時分,大夥兒已經下意識地開始小心翼翼地走路,輕拿慢放地幹活兒,因為奧波爾受了重傷。奧波爾和其他幾個人一起給奶奶挖墓穴時,鶴嘴鋤砸了自己的腳,血一直流呀,流呀,沒有要止住的跡象。這會兒,他正臉色慘白地躺在樓上一間客房裏,奄奄一息,眼見就要活不成了。鐵匠埃爾默一整天都愁雲霧罩,連錘子都不敢拿,“火星迸進眼睛怎麽辦?鐵錘砸傷我的手怎麽辦?無上之神再也不會庇佑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