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8/10頁)

至於賈斯蒂絲所說的,他們那裏男女力氣一樣大,拉瑞德倒是並不驚訝。在一個人人都能在水上行走,都能制造疼痛,都能不張嘴就聊天的地方,還有什麽怪事兒是不可能的呢?拉瑞德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你們從哪兒來?”

這個問題把詹森逗笑了。“她不會告訴你的。”他說。

“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她的家鄉已經不在了。”

“你們不是同一個家鄉的嗎?”

詹森的笑容不見了,“她從哪兒來,我就從哪兒來。我的家鄉也沒了。”

“實在搞不明白你們的煩惱,或者說,你們的秘密。你們到底從哪兒來?”拉瑞德想起了那顆墜落的星星。

詹森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你覺得我們從哪兒來,我們就從哪兒來。”

他們經歷了星際旅行。“那你們為什麽到這兒來?宇宙那麽大,為什麽偏偏選了平港村?”

詹森聳聳肩,“這要問賈斯蒂絲。”

“不用問,我只要在心裏想想,賈斯蒂絲就收到了。現在連我半夜夢醒的時候都不是一個人,連我做了什麽夢,某人都一清二楚。”

我們來,是為了找你。賈斯蒂絲默默說。

“找的是鐵匠的兒子,還是那個采蘑菇高手?你們能從我這兒得到什麽?”

“跟你能從我們身上得到的一樣。”詹森答。

“那是什麽?”

我們的故事,賈斯蒂絲答道。我們來自何處,做過什麽,又為何離開;以及,痛苦為什麽再度降臨你們的星球。

“你們和痛苦降臨有關?”

是的,正如你的直覺一直告訴你的。

“我又能幫上什麽忙?”

你的詞匯,你的語言。寫下來,簡單明了,平實可信。

“我不是文書。”

那正是你的長處。

“我寫了,誰會去讀?”

你將記錄真相。了解真相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們會讀,會信。

“他們信了,然後呢?”

“然後,將阻止再次發生著火的木筏那樣的悲劇。”這次回答的是詹森。

拉瑞德想起了那個燒得皮開肉綻的人,他將自己作為祭品,獻給某個幻想出來的神明。到現在為止,拉瑞德還是無法肯定詹森和賈斯蒂絲是好人還是壞人:賈斯蒂絲也就算了,反正他不怎麽喜歡她;而正因為喜歡詹森,這個問題更加令他苦惱。但退一步說,他們總比以無上之神的名義施加折磨的人要強。然而,他還是不明白自己需要做什麽。“我自己寫過的文字最長不超過一頁,別人讀過我寫的就更少了,比我的名字都長不了多少。整個宇宙的人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你們還沒說,為什麽偏偏選上我?”

因為我們的故事必須簡單通俗,連最單純的人都能讀懂。故事只能在平港村寫。

“像平港村這樣的地方也多得數不過來。”

可我只認識平港村。我早就認識你、了解你。當所有我認識的人都不在了,我想回家,還有別的地方去嗎?

“你怎麽會認識這個地方?你什麽時候來過?”

“夠了,”詹森說,“你已經逼她說得太多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能不能寫,也不知道該不該寫。”

詹森沒有替他做決定。“這由你決定。”

“你們的故事,能讓我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嗎?能讓我明白為什麽柯蘭妮死得那麽慘嗎?”

可以。它能告訴你的,比你的問題還要多得多。賈斯蒂絲說。

拉瑞德的工作始於夢境。每天晚上,他都會醒來四次,五次,六次;每次醒來,他依舊看到用劈開的原木壘成的墻壁,用泥土夯實的地面,兼作梯子的樓梯,依舊向上通往小小的客房。壁爐裏的火苗僅剩星星點點,一只貓蜷在爐前。羊皮掛在框架上晾幹,就快可以制成羊皮紙了。織布機仍在角落裏;村裏的織布機當然會放在這裏。從拉瑞德還是個嬰兒起,這一切就一直在他眼前,可自從做過那些夢之後,這一切就令他驚訝起來。一開始,他感覺這些東西奇怪,跟著,越看越覺得違和;因為,相比賈斯蒂絲在夢中向他展示的那個星球,父親的小旅店顯得那麽臟,那麽令人厭惡,那麽貧窮,那麽叫人丟臉。

這些都不是來自我的記憶,賈斯蒂絲告訴他。我在夢中展示的是詹森的過往。不先了解他曾經生活的星球,你怎麽寫他的故事呢?

於是,拉瑞德每天夜裏行走於首星(Capitol)幹凈的白色長廊,就連灰塵都不敢落在那兒。到處都是長廊,通往明亮的、擠滿人的大房間——拉瑞德這輩子都沒見過,也沒想到過會有這麽多人存在。然而在夢中,他知道,這些人只是那個星球上的一小部分。那些長廊從頭到尾長數英裏,由表及裏、從南極到北極遍布整個星球;只有為數不多的幾片海洋除外,那是僅有的生命還在靠自身循環往復的地方。他們到底還是做了一些努力,來銘記有生命的世界。各條長廊之間是小小的花園,精心栽培的植物被巧妙布置成森林的模樣,人們可以隨時在這裏采蘑菇;然而沒有生命,除了精心栽種和照料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