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7頁)

“我一毛不值了整一年——那之後過了一年我才康復。我的屁股到現在還會疼,比如說,永遠別叫我長跑,我坐下來都得微微傾斜才行。”

“我知道。”在第二個晚上,拉瑞德就注意到詹森坐椅子時總是向左偏一點點,“我還知道別的。”

“什麽?”詹森先將褥套拋到床上,他們一起把褥子鋪平。

“我知道,有堂兄拉達曼德的記憶在自己的腦子裏,是個什麽滋味兒。”

“是嗎?”詹森顯得很不開心,“所以我才堅持讓賈斯蒂絲將那段故事用夢境的方式告訴你,而不是在你清醒的時候——”

“那些事情太清晰了,一點也不像做夢,我感覺那是我自己的回憶。有些時候,我早晨醒來,看到那些木條墻壁,就想我們真富有,竟擁有真正的木頭;但跟著又想,我們真寒酸,腳下竟是泥土地面;還有些時候,我來到父親的鐵匠鋪門前,竟會伸出手掌到讀卡器上掃描。”

詹森哈哈大笑,拉瑞德也笑了。

“最重要的是,光是薩拉、母親、父親站在那兒,都能嚇我一大跳,就好像你的記憶比我自己的還要真實。我經常假裝能看見他們的思想,就好像我在你的記憶中時那樣;我看著他們的眼睛,有時候甚至覺得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幹什麽,”拉瑞德將他的那床褥子鋪在詹森的褥子上面,“只可惜,他們從沒做過我以為他們會做的事。”

“我希望能跟你一樣。”詹森說。

“我才希望能跟你一樣呢。”拉瑞德答。

“我想,杜恩放出戾獸並不是要害我,而是給我一個機會重整自己的記憶。與死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體驗了鉆心蝕骨的劇痛,這些經歷重新定義了‘真實’,其他人留在我心裏的記憶就沒那麽容易混淆了。我現在依然不怎麽正派——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仍為對母親做過的事悔恨——仍舊對我所記得的、拉達曼德幹過的事心懷愧疚,可那些都不再重要了。從那一刻開始,我把自己的人生分為遇到杜恩前,和遇到杜恩後。他為我制定了計劃,洗掉了圖爾克給我抹的汙點,將拉達曼德的罪行公之於眾(唯獨沒說他是天賊),把我那親愛的堂兄送去了某顆小行星。再接著,他把我訓練成了星艦飛行員,就像我父親一樣。”

“賈斯蒂絲還沒把那段記憶帶給我。”

“她不會了。我們避免用無關緊要的事情搞亂你的記憶。我成為星艦飛行員的過程沒什麽特別,只是比其他人優秀一點而已。但是,對我來說最困難的,是確保贏得的每一場戰鬥看上去都是依靠機智,而不是天賊能力。我就那麽坐著,清楚敵人接下來的一舉一動,卻不能隨心所欲地施展自己,去救盡可能多的人。為了自保,我必須經常坐視敵人濫殺,等時機成熟再出手。我問你,拉瑞德,一邊,是能救一百人,但必須暴露我是天賊,然後我也得死;另一邊,是隱藏我的超能力,一次只救五十人,確保自己能活下來,再去救第二個、第三個、無數個五十人。哪邊比較好?”

“這得看,我是在得救的五十人中間,還是屬於死掉的五十人。”

詹森皺起眉頭。他們一起把亞麻床單鋪在褥子上,把床單邊緣塞到褥子下面。“修補匠有亞麻,而我只能睡在羊毛上?”

“羊毛更暖和。”

“亞麻不會叫人發癢。”

“你不喜歡我的回答?”

“我討厭你的回答。答案並不取決於你是死是活,而是取決於哪邊正確。哪邊正確,哪邊錯誤,不取決於你的個人好惡,從來不是。如果一切都以自己的好惡為標準,這世上也就沒有什麽對錯了。”

拉瑞德既羞愧又生氣,生氣是因為詹森讓他羞愧了。“想保命有什麽錯?”

“狗也想保命,你是狗嗎?只有當你更重視自己生命之外的東西時,才算是一個人。你為之生、為之死的目標越是偉大,你就越偉大。”

“當戾獸咬你屁股的時候,你為什麽而活?”

詹森先是一臉怒氣,但跟著就笑了。“當然是為了保住小命。一開始,我們都跟動物沒兩樣。我當時就想著要活下去,去做非常重要的事情。”

“比如為一個流浪的修補匠鋪床?”

“沒錯。”

“你已經能把我們的語言說得比我還好了。”

“我學過十幾種語言,你們的語言本質上就是我的母語,是首星語言的進化版本。所有的模式都沒變,詞匯模式的變化也沒有出乎意料之處。這顆星球是首星的一個移民地,是在艾伯納·杜恩的計劃下建成的。”

“要是小孩子搗蛋,他們就說,‘艾伯納·杜恩今晚會來偷走你所有的羊!’”

“魔鬼艾伯納·杜恩。”詹森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