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休眠

The End of Sleep

修補匠是個樂呵人,喜歡唱歌。他老說自己會唱一千首歌;一千首啊,但除了其中六首外,其余的都有點兒下流,不適合當著女士的面唱。

事實上,他總共會幾十首歌。每次薩拉幹完了活兒,就會坐在他的腳邊,和他一塊兒唱起來;薩拉擅長記歌詞和旋律,天生一副甜美嗓音,搭配上修補匠的男高音,聽來十分悅耳。拉瑞德每天都要在樓上寫幾個鐘頭,很高興有他們的歌聲陪伴。詹森也喜歡他們的歌聲,時常說“人們能偶爾喘口氣,這世道就會太平”。他們也會一起下樓,抄起工具制作總也做不完的皮革制品,而女人們就紡紗編織,薩拉和修補匠就唱歌。

“你來唱一首吧?”薩拉問賈斯蒂絲。

她搖搖頭,繼續幹手裏的編織活兒。賈斯蒂絲的手不算巧,所以母親只讓她做些不太重要的粗紡布。細羊毛是用來做上衣和褲子的,這樣的活兒必須交給更靈巧的手;最重要的是,母親禁止賈斯蒂絲碰紡車。每到冬天,包括母親那台,村裏的女人共有三台紡車,都放在旅店的公共休息室裏——冬天沒有旅客,旅店就成了平港村的集會場地。每天,大夥都聚在一起禦寒,每個女人都會帶來三捆上好的柴火,還會帶一個梨子、一個蘋果,或半塊面包,或一塊奶酪當午餐,她們會在歡笑聲中大快朵頤。男人們則坐另一桌,等女人們吃完了他們才吃。男人吃的是熱飯,可不知怎的,老也比不上吃冷飯的女人那桌樂和,她們總是哈哈哈地笑個不停。一貫如此,女人有女人的圈子,男人也有他們的圈子。拉瑞德常想,可憐的賈斯蒂絲哪個圈子都不屬於。

真是悲哀。賈斯蒂絲不學他們的語言,所以,即便她什麽都明白——不只懂得人們說的話,還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可她從不和別人說一個字,只通過薩拉或拉瑞德說出她的話,多半是通過薩拉,因為她倆形影不離。自從賈斯蒂絲經歷了木筏上那個人的痛苦,薩拉就成了她的慰藉、陪伴和聲音。在所有女人中,似乎只有小薩拉一個人愛她。

薩拉和修補匠唱歌時,賈斯蒂絲會聚精會神地聽。拉瑞德逐漸意識到,原來賈斯蒂絲也會愛。他沒法讀取她的思想,所以不知道,修補匠對她的吸引甚至與薩拉對她的吸引不相上下。

修補匠是個愛笑的男人,中等個子,有個大而結實的肚子。只有他一個人,不把賈斯蒂絲當外人看。事實上,當他一一環視屋子裏每個人的臉,一定不會落下賈斯蒂絲,他對她說的葷段子與對其他女人說的一樣多;拉瑞德還注意到,他對她笑的次數要比對其他女人多得多。賈斯蒂絲年輕,沒爛牙,身材窈窕,看久了還會發現很漂亮,雖然時常不苟言笑。冬天是如此漫長,這個女人似乎沒伴兒,為什麽不試試呢?拉瑞德到了能夠理解成人間這種遊戲的年紀了。可是,說到和賈斯蒂絲一起玩枕邊遊戲的成功率嘛——要是修補匠能做到,那他真是比詹森還神了。我才不在乎誰能偷聽到我的想法,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你愛想什麽就想好了,”詹森道,“不過賈斯蒂絲不會介意給你個意外。她失去過太多,遠比你多得多,所以她有權不苟言笑,也有權去愛她想愛的人,隨時,隨地。不要對她有任何成見,拉瑞萊德。”

令拉瑞德意外的是,原來他很介意有人偷聽自己的想法。他氣呼呼地蓋上筆盒。“你是不是老在偷聽我的想法?我在茅房使勁兒方便的時候,你不會也在體會我的感覺吧?等父親帶我接受成人的聖禮時,你是不是也要閃進他的腦子,和我一塊兒成人?”

詹森揚起眉毛,“我是個老人了,拉瑞德。如果我跟著你一起上茅房,也只會讓我想起方便這档子事兒年輕人做起來多麽輕松愉快,而對我是多麽痛苦。”

“夠了!”

“你還沒試過使勁兒方便時的滋味。”

“別說了!”

樓下傳來母親的聲音,“怎麽啦?”

“那是你母親。”詹森小聲說。

“我在告訴詹森,我恨他!”拉瑞德喊道。

“很好,”詹森輕聲道,“這樣事情就容易多了。”

這個老實的回答熄滅了母親的怒火。“你總算清醒過來了,”她喊道,“那他現在能從這兒滾蛋了嗎?”

“她能把珠寶退還我們嗎?”詹森小聲說。

“不能!”拉瑞德沖樓下喊道,“他正在研究鄉巴佬是怎麽過日子的。”他關上臥室的門,坐回寫字台邊,“我準備好開工了,如果你也一樣的話。”

“再說多一句,我在比這兒原始得多得多的地方待過,並且待得很愉快。”

“別再讀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