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7/7頁)

沒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以往天使總在最後一刻阻止他們。“按照祝詞,”父親道,“就是‘直到你在冰中睡著’。”

“換作是火,”柯蘭妮的父親說,“祝詞就是‘直到你在火焰中醒來’。”

“那我會一直待到睡著。”

父親握住拉瑞德的肩膀。“不行。我決不允許。”可他的眼睛在說:我看到了你的勇氣。

“我會一直,待到睡著。”拉瑞德重復道。

不要,我肯定不會去救你。一個聲音在他心裏說。

我又沒要你救我,拉瑞德在心裏答道。他知道對方能聽到。

不要自尋死路,賈斯蒂絲說。

“我會一直,待到最後一口氣!”拉瑞德喊道。

他們把手伸向他,如同幾十只動物要將他吞沒。手將他擡起來,向窗口送去,丟到了寒風和大雪之中。

雪花砸到他身上,凍得難受極了。他直起身,雪片又灌進了口鼻。他站起來,凍得倒抽氣,渾身直哆嗦,兩腿綿軟無力。我現在該幹什麽?噢,對,一直待到睡著。從窗口射出的火光將他的身影印在雪地上——他一腳踏在影子上。狂風猛刮著,他再次栽倒,可馬上又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夠了!”父親喊道。可這還不夠。

直到我睡著。在他們眼裏,休眠就是冰,在他們的故事裏就是。河邊有冰,也不很遠。換作夏天,我三分鐘就能跑到河邊。我必須從河邊帶回冰來給他們,我必須繳獲寒冷,把寒冷帶回來,就像詹森讓戾獸鉆進身體,再把它弄出來得以幸存那樣。只要我能活下來,從今夜開始,詹森的記憶再也不能壓倒我自己的。

沒人會來救你,一個聲音在他心裏說。但他不確定說話的是賈斯蒂絲,還是自己的恐懼。

這裏離河邊並不遠,可寒風一刮,真是冰冷蝕骨,河邊的風更加狂野。拉瑞德拖著凍僵的身體在雪地裏穿行,走著走著,找到了到昨天為止還只是半埋在土裏的石頭;今天,石頭已經冰凍。他的手指凍僵了,費了半天勁才拿起一塊鋒利的石頭,還把手指割傷了。他跪在水邊,新結的冰上落滿了雪,河中央也結了冰。他用石頭砸了幾下,把河冰砸開;冰下的河水濺起,竟讓他感覺手臂一暖。他在水中摸索一陣,撈出了一大塊冰,跟著爬回了傾斜的河岸。

他已經從河裏撈出冰,現在可以回去了,沒人會說他失敗了。可這會兒狂風將雪抹在他臉上,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整個世界只剩一片雪花在向他湧來。他看不到村子,除了前面的雪,什麽都看不見,他甚至不記得河在村子的什麽方位。片刻之前,他還凍得直哆嗦,連冰塊都捧不住;現在,他已經感覺不到冷了。

跟著,在茫茫無盡的雪片中,出現了兩個人影。是父親和詹森。打頭的是詹森,不過是父親用一張毯子裹住了他。

“我到了河邊,”拉瑞德說,“我還拿到了這塊冰。”

“這塊冰在他手裏都不會融化。”父親道。

他們擡起拉瑞德,擡著他穿過雪地。他們高聲呼喊幾聲,有人回應;從更遠的地方,也有人在回應,聲音非常小。雪地裏有一隊人。拉瑞德看不到隊伍的盡頭,他在父親懷裏睡著了。

他在木盆裏驚醒,渾身劇烈顫抖著。母親正把熱水澆到他身上,疼得他大叫。

看到他醒了,母親拿出合乎她風格的疼愛方式。“傻瓜!”她喊道,“竟然光著身子跑到雪地裏,那些男人全是白癡!”說罷,回到火邊繼續燒水。

說得太對了,他腦海裏的聲音說。

“你也是。”詹森小聲道。

男人們都呆立在那兒,一張張臉在火光下閃爍不定。房間裏很暖和,一呼吸就覺得疼,拉瑞德可不想被外人看到他那樣。他垂下頭,別過臉,跟著又轉回來,緩慢地來回晃著腦袋。

“別再折磨他了。”詹森說,“他已經把冰給你們取回來了,在回家的路上也睡著了,祝詞裏說的他全都做到了。”

默默地,男人們開始戴手套,穿上沉重的外套和鬥篷。

“他們說,你叫詹森?”屠夫漢科爾說。

“我叫詹森·沃辛。”詹森說,“莫非你認為,拉瑞德的父親沒說實話?”

“你是,”柯蘭妮的父親小聲道,“無上之神?”

“不是。”詹森說,“只是個普通人,年紀越來越大,想有個家。還有,我不知道你們怎會這麽蠢,竟在這種天氣離家外出。”

他們從廚房的窗戶離開了,互相攙扶著,在黑暗中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