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21頁)

而是一場革命。

如果我喚醒你,並把記憶還給你,那我就是個傻瓜。如果你只是另一個新人,另一個嬰兒,只是最後一個從星艦走出的冰人,你就會崇拜我,對我深信不疑,猶如你童年時對父母信仰的篤信,直到那信仰幻滅為止。但我不會讓你幻滅,我會是你終生崇拜的對象,是你可以信仰的人。我知道你的想法,我長生不老,來去自由,我從我的塔中帶出人,不管你提什麽問題,我都能解答,你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答案是偽造的。我是永不落敗的神。

可如果你拿回自己的記憶,我們就將為敵,你將是我最恐懼的敵人。你我沒有私怨,沒有對權力的貪婪爭奪,不為得到人們的信仰,只為信仰本身。你將推翻他們篤信的故事,改變歷史的全部意義。有人在等待你,正如每一代人的等待——年輕人,他們即將成年,充滿怨恨,想要接過父母的角色。在我通過星艦系統所能找到的每一種文化裏,他們是永遠的催化劑。沒有哪個社會可以一成不變,因為年輕人一定會改變,他們因此才有理由活下去。他們等待著你的到來,告訴他們,不要相信。

詹森按著手中的透明盒子。我可以抹去你的記憶,你將臣服於我,沒有人會知道,而天堂市的生活將因此變得更美好。

可他沒弄破它。他走到斯蒂波克的休眠棺邊,舉著斯蒂波克的記憶,將他的童年捧在手中。

他嘗試解釋自己這麽做的動機。為了公平競爭?為了不背負偷走一個人的過去的罪惡感?但就算是偷,偶爾偷一次,利用一下命運的贓物也無所謂;可如果是蓄意為之,那就與謀殺無異了,是不是?

可他早就殺過人,當他用導彈將一個人送入死亡的明亮隧道時,他還進入過那些人的思想。如果他能認定,他的人能因此而過得更好,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只要他的子孫需要,就算要受良心的責備,他也在所不惜。

正是為他們,他的子孫。他把那個記憶氣泡放歸原位,讓它將斯蒂波克的過去緩緩注入他的體內。詹森甚至沒完全明白這麽做的具體好處。或許,他的人現在需要的不是善,或許,他們急需體驗惡。要有人對這個穩定的社會,做一些杜恩對首星所做的事情。可問題又來了,他不知道杜恩的革命帶來了怎樣的後果。

現在誰是市長來著,諾約克?可憐的霍普,看看我對你做了什麽,給你的城市送去叛亂?可其實,諾約克的家裏早已種下叛逆的種子了,並且十分棘手。諾約克這是第二次做市長,此前他休眠了四十年。從物理狀況來說,他現在依然四十來歲,他兒子埃文都比他老,已經五十好幾,頭發都已灰白。埃文早已明白詹森不會帶他進塔樓。他哪有資格?埃文為人固執,眥睚必報,永遠也當不了市長。如今,他把憤怒、怨恨通通發泄在小兒子乎姆身上,一有機會就殘忍地虐待他,就像在管理一座城市,也一次次地證明詹森不帶他進星艦是多麽明智的決定。至於乎姆,他就像另一個諾約克,會成為一個能力卓絕的人,前提是他沒有在青春期被父親毀掉。

去年,當詹森初次意識到情況有多糟時,曾琢磨要帶乎姆遠離埃文。可眾人的福祉遠比一個人的幸福重要——現在才第三代人,如果他插手諾約克家的事,歷史將無數次地重演。犧牲乎姆,換來天堂市的平靜。很殘酷,卻必要。

但,要是整體利益高於個人利益,我幹嗎還把斯蒂波克放出去?詹森又一次在喚醒這個休眠的敵人前猶豫了。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做,那幹嗎還要做呢?

然而他知道,這件事勢在必行。他只能相信自己強烈的直覺。他能讀取別人的思想,可對於自己的想法,他和別人一樣,無從了解。他愛天堂市的人民,可出於某種原因,正是為了他們的將來,才必須喚醒斯蒂波克,放手讓他去做那些無可避免的事情。

他壓下控制杆,跟著朝後斜靠在一面墻上,等待著加羅·斯蒂波克的蘇醒。他已把記憶還給了斯蒂波克,現在必須想想怎麽向他解釋,為什麽移民地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為什麽他會在六十年後才被喚醒。

破曉時分,他們才把小船劃到岸邊。斯蒂波克幾近赤裸,渾身濕答答的,感覺微冷,其他人看到他凍得直哆嗦,都笑了起來。不過這是令人高興的笑聲,因為今早的成就,他們都很愛他。斯蒂波克在首星的時候就很喜歡在ff3L區巨大的室內湖裏劃船,再次遊泳的感覺棒極了,哪怕河裏滿是淤泥。但令他開心的不是遊泳和劃船,而是第一次,在這個星球上,水域中出現了船只;這些孩子第一次見到了人類遊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