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6/8頁)

“二十六歲,可我們只有——”

“你只有二十一,我卻二十六了,老得更快。”達爾走到門前,一把打開,“你走,伯根。我很快就要死了。按你的年月,不出幾年,我就會變成一個一文不值的老頭,所以請你別再費心來看望我。去吧,趁還有利可圖,去折騰這個星球吧。”

伯根傷心地出了門,不明白達爾為什麽突然這麽恨自己。如果達爾兩年前收下伯根的錢,他就可以參加考試,那時候還能通過。這是他自己的錯,不怪伯根,因此怪罪伯根不公平。

第三次醒來,伯根沒去看望達爾,一想起那些酸溜溜的話,他就覺得刺耳,傷心不已。他要集中精力建設他的城市。參與建設的工人多達五十萬,十幾座城市在同一時間拔地而起。沒有開發的土地還有很多,可惜市內的建築建得太高,擋住了風,所以馬鞭樹都死了。有誰知道,樹種只能從離地一米的地方落進土壤,要是風力太小吹不動樹,種子就會落得太遠,摔碎、死掉呢?不出五十年,最後一棵馬鞭樹也將滅絕。到那時再要為它采取措施,恐怕為時已晚了。伯根為馬鞭樹感到痛心。他很難過。這些城市已經人滿為患,星際飛船已經往來於這個宇宙中唯一一座規模夠大且夠堅固的太空港:開弓沒有回頭箭。

等到第四次醒來,伯根獲悉自己已經晉級到醒一年、睡十年這個等級,他也意識到,如果達爾還注射不了森卡,應該已經四十五六了,等自己下一次醒來,他恐怕已是一個老人,而伯根還是二十五六的年輕人。他突然後悔不該疏遠達爾這麽久。森卡真是個古怪的東西,它斷絕了你與別人的來往,讓你置身一個不同的時光流。伯根發現,要不了多久,他認識的人,恐怕只有與他處在同一休眠等級的人了。

那些老朋友,他多半不在乎,在第一個休眠期失去雙親,他也挺了過來。但達爾不同,在醒來的這三年他都沒見過達爾,他想念他。在那之前,他們一直親密無間。

他只問了一位儒雅之士有沒有聽說過達爾·沃爾斯,就找到了他。

“這不是在問基督徒有沒有聽說過耶穌嗎?”那人笑著說。

伯根既沒聽說過耶穌,也不知道基督徒,但他明白了個中道理。他在一間大工作室找到了達爾。工作室位於茫茫曠野,四周綠樹掩映,不見遠處東一座西一座地散落著的八座城市。

“伯根。”見到他,達爾喜出望外,“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伯根誠惶誠恐地望著眼前的人,他兒時的朋友。伯根僅僅長了四歲,達爾卻過了二十年,其中的區別大得驚人。達爾發了福,留著大胡子,面帶笑容,身材結實,令人過目不忘(這不是達爾!伯根心裏犯起了嘀咕)。達爾春風得意,一臉的親切,看樣子也很幸福,但伯根下意識地將眼前這個人視作一位老人,不敢放肆。

“伯根,你還是老樣子。”

“你也沒變。”伯根說著,擠出一絲笑容,仿佛自己沒說假話。

“請進,請進。看看我的畫,我保證不擋著。我妻子說我能擋住一面墻,我太胖了。我告訴她,只有長得高高大大,我才能把錢都揣在褲腰帶上。”說完,忍不住哈哈大笑。這時,從工作室內閃出一個中年女人。

“你害我打翻了蛋糕,砸碎了玻璃杯,你幹嗎不再大點聲,把屋檐的鳥巢也給震下來算了!”她喊道。達爾仿佛一頭發情的棕熊,又親又吻地把她拖了過來。

“伯根,見見我妻子。特蕾芙,這是伯根,我的朋友,他的到來讓我看到了從前的希望,好幫我完成最後一個未了的心願。”

“不給你買新衣服。”特蕾芙發了一句牢騷,“你可別提什麽未了的心願。”

“我娶了她,”達爾說,“因為我需要一個能提醒我自己是個多麽糟糕的畫家的人。”

“他可棒了,無人能及。雖然倫勃朗不時還縈繞在我們的腦際!”特蕾芙輕輕地捶了一拳達爾的胳膊。

真受不了,伯根心想,達爾什麽時候成了這麽歡快的人?這個對我氣度不凡的朋友如此放肆的女人是誰?這個滿面笑容、冒充藝術家的胖子又是誰?

“我的作品。”達爾突然說,“來看看我的作品。”

靜靜地沿著掛滿油畫的四壁,伯根才明白,這的確是達爾。千真萬確,身後的聲音還是那麽歡快,有著中年男人的磁性。這些油畫,一筆、一畫、一抹,都出自達爾的手筆,無不出自畢曉普家那段低人一等的苦痛經歷,但現如今,卻飽含著畫中那種從未曾有過的從容和寧靜。但望著這些畫,伯根意識到這種從容深藏已久,只等著有人來開發它。

這個人無疑是特蕾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