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4/6頁)

這一等就沒個頭——兩個小時——直到有人開門,她險些崩潰。她自以為險些崩潰,但在推門進來的一位不偏不倚的旁觀者眼中,她顯得相當鎮定——多年前,她就學會了不論遇到多大的難關,都要鎮定自若。

可惜進門的不是一位不偏不倚的旁觀者。是艾伯納·杜恩。

“你好,貝妲。”他說。

“天哪,”她答道,“我的天哪,我非得受這樣的懲罰嗎?”

不知怎麽的,他板著臉,上下仔細打量了她一眼。

“他們把你怎麽了,小姐?”

“沒怎麽。讓我出去。”

“我想和你談談。”

“我幾年前就忘了!我全忘了!別讓我再想起來!”

他靠著門,看上去又驚又喜——驚訝的是她說得急切,語氣卻不動聲色,身板挺直,看不出她的慌亂;喜的是她是貝妲,還是那個他多年前愛過,心甘情願與她分享自己的夢想卻又沒成功的女人。但眼前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我休眠了幾年,”他說,“這是我第一次醒來。我要他們加強監測,一旦你的名字申請殖民,就向我發一個暗號。”

“你憑什麽認定我會申請?”

“你的父母終有一天要離開人世,一旦他們不在人世,我知道你走投無路。走投無路的人都會去殖民地,總好過自尋短見。”

“求你放了我,你就不能寬恕我的過錯嗎?”

他急切地說:“過錯?你剛才說的是過錯嗎?你後悔了?”

“後悔了!”她尖著嗓子,不安地說。

“那好,蒼天在上,我們再續前緣吧。”

她沒好氣地瞧著他,“再續前緣,怎麽可能!我已經成了一個怪物,杜恩先生,不再是那個小姑娘,而是個能任勞任怨服侍別人的機器人,不再是一個你說什麽我就怎麽做的女人。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他伸手從口袋裏掏出一盤磁帶。

“你不如,現在就注射森卡,抹掉一切記憶。我再把這個輸回你的大腦,等你醒來,會認為自己打定主意,沒有回到父母身邊,你原本就一心願意和我在一起。到那時,你還是你,沒有變,只有最近幾年的記憶都被抹掉了。”

她坐著,一時想不明白。接著,她聲嘶力竭地說,“對,對,快些。”他領著她進了一間錄制和輸入室,裏面的人存儲了她的記憶,用森卡送她休眠,在藥物的作用下,她的記憶蕩然無存。

“貝妲。”一個聲音輕柔地說。她醒了,赤身裸體,汗涔涔地躺在一張陌生的手術台上。但那張臉和聲音卻那麽熟悉。

“艾布。”她說。

“五年了。”他說,“你父母都已去世。他們得到善終,很幸福。你的選擇沒有錯。”

意識到自己赤身裸體,做了這麽些年的老姑娘,她頓時滿面通紅。他伸手撫摸著她(那晚差點第一次做愛的情景依然記憶猶新——不過才幾個小時前的事——她有了反應,她打定了主意),她不再難為情。

他們進了他的公寓,縱情地纏綿,在溫柔鄉裏陶醉了幾天後,她最終承認自己良心不安,如芒在背。

“艾布,艾布,我夢見他們了。”

“誰?”

“父親和母親。你說過都過去幾年了,我也明白,但仍覺得仿佛就在昨天,丟下他們不管,我心裏過不去。”

“終有一天會過去的。”

可她卻偏偏過不去。她時常想起他們,愧疚折磨著她,令她夜不能寐,與艾伯納·杜恩纏綿的時候,仿佛一把尖刀紮著她的心,在她做著自小就希望能做的各種事情的時候,痛苦折磨著她。

“哦,艾布,”醒來後的第六天晚上,她抽抽搭搭地說,“——艾布,只要能解開這個結,叫我做什麽都行!”

他一愣,定定地問:“你說的是……”

“不,不,艾伯納,你知道我愛你。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就愛上了你,至死不渝,甚至從還不知道你的存在時,我就愛上了你。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恨自己不爭氣!拋棄我的家人,我覺得自己如同一個懦夫,一個叛徒。他們離不開我,我心裏清楚,我知道我拋下他們的時候,他們有多可憐。”

“他們快樂得很,始終沒注意到你不在。”

“那是假話。”

“貝妲,求你忘了他們吧。”

“我忘不了。我為什麽偏偏就不務正事兒?”

“什麽是正事?”他一臉驚恐。(我在害怕什麽?)

“陪著他們。他們沒幾年活頭了。如果我陪著他們,如果我陪他們度過最後幾年,那麽,艾布,我也能心安。哪怕那幾年他們飽受病痛的折磨,我心裏也能過得去。”

“你就心安理得吧,因為你的確陪著他們。”

接著,他一五一十地,向她托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