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布靈頓(第2/10頁)

晚飯的主菜是一道燉湯。因為牧羊人的妻子並不知道我會一起來,所以量很少。因為我本來就不用吃什麽東西,就只盛了一點點,以示接受他們的好意。湯碗在桌上傳了一圈,牧羊人的妻子把最後剩下的那點刮幹凈,她的丈夫擡起頭看著我。

他想幹什麽?這些人要祈禱嗎?還是說在接受食物後,需要做點什麽?我不知道,所以不得不開口問道:“我的名字是‘飲湖者’,我能為你做什麽嗎?請盡管開口吧。”

那名牧羊人感激地點點頭,然後轉向自己的妻子。她把手放在桌子上,閉上眼,然後祈禱道:“麥葉之光,烘烤之香,取肉於死亡,得生於善良。”

他們的三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五歲,看著他們的母親從自己的盤子裏舀了一勺湯遞給他們的父親。牧羊人莊重地咀嚼著湯裏的那一點幹肉,然後咽了下去,然後他從自己的盤子裏舀了一點遞給我。我也吃掉了那一勺。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但這儀式似乎自有其邏輯,於是我從自己的盤子裏舀了一勺遞給了身邊的小孩,他睜大了眼睛,像是被嚇到了,但還是吃了。

那名牧羊人看著我,眼中含淚,說道:“這裏永遠歡迎你。”

然後我們埋頭吃飯,那點湯幾分鐘就被吃得一幹二凈。

他們把最大的那張床讓給了我,床上墊著幹草還鋪著床單。我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床,而他們兩口子就準備睡在地板上,與灰塵為伍。在穆勒的野外行軍訓練時,我就常睡在地上,那之後在舒瓦茲與大地相處時,更習慣了如此。我不需要一張舒適的床,盡管門縫下面會漏進冷風,但在舒瓦茲時,我早已習慣如此,那對夫婦見我堅持,便上床睡了。

到了早上,他們已把我視為家庭的一員。那些小孩子,也開始自由地在我面前閑談。

“格林。”牧羊人指指自己,然後看了眼他的妻子,“薇蘭。”從那之後,我們便可正常交談,盡管言辭貧瘠,但已足夠溝通所需。

他的狗在一個月前死了,那之後,他大概有一打的羊在放牧時走散了,而他卻無力去追回。一開始我和他一同放牧,他則從鄰人那裏抱來一只幼犬撫養訓練。後來,我便留在家裏照料他們的菜園子,因為他的妻子即將生下第四個孩子,而不得不臥床休息。

一開始我還有點疑惑,把那麽多活生生的石頭從大地中拽出來,多少算是奪去了他們的生命。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有奪去過任何生命。所以不太清楚像這樣種菜再收割,是不是違背了不殺生的意旨。為此,我曾在晚上詢問大地,大地卻對此並不在意。數十億的植物在大地上生長而後死亡,它們的聲音匯聚在一處,顯得無比洪大。但對自然和生命而言,死亡是必須的。我第一次意識到,盡管舒瓦茲人領悟了大地的意志,但那種不殺生的做法對大地毫無貢獻。他們對自己的凈化超出了大地的要求,固守著這一風俗,沒能讓更多人加入自己的行列。甚至可以說,他們和那些把自己從時間中割裂出來的庫庫艾人一樣自私。

真正令巖石不滿的,是那些殘忍而毫無意義的殺戮,那些因謀殺而迸發出的慘呼。我能聽到所有那些慘叫,那些痛苦的呻吟。但我理解到,在舒瓦茲之外的世界中,死亡只是萬物生滅的一環。甚至若是出於生存需要,殺戮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過去,我必須吃下死亡的植物和動物,才能生存。而當我從峰頂躍下時,沙子仍接納了我。所以,不管那些舒瓦茲人怎麽說,我明白了春播秋收並不是謀殺。拋下心結後,我更努力地工作,以使格林和薇蘭能過得好一點。

其他的牧羊人偶爾會來拜訪,當他們終於習慣了我的存在,而不再靦腆時,我才知道自己在山嶺間的寒夜中苦熬,以及在地上最冷的地方睡覺的事已經為眾人所知。盡管他們會當面叫我“飲湖者”,但背地裏我也聽到有人稱我為“風之子”。在他們的傳說中,“風之子”隨風而來,施予死亡或治愈,而最終亦將投海而去。

但他們還不習慣與有權力或者有聲望的人打交道,所以不知道如何向我表達敬意,只能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對待我。這裏所有人都一樣貧窮,唯一能給予他人的,只有信任。我便獲得了信任。我學會了怎麽照料綿羊,怎麽用草葉剪羊毛而不至於割傷羊皮;我學會了怎麽照料馬駒,學會了怎麽分辨羊群是緊張還是生病;我也學會了如何與大地共處,這跟我從舒瓦茲和庫庫艾人那裏學到的有點不一樣,倒更像和一個懶惰的夥計一同對抗饑餓。盡管我從不會感到饑餓,但孩子們總是饑腸轆轆,所以我只能加倍地努力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