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第2/6頁)

“把那個扳手遞給我,法蘭妮。不是那把小的。今天在學校做什麽了?……是嗎?……那麽,羅德斯為什麽要把你推倒呢?……是呀,很嚴重的擦傷。不過跟你衣服的顏色倒是挺相配的,你不覺得嗎?現在你只要找到羅德斯,讓她再把你推倒一次,把另一條腿也擦傷,那兩邊就對稱啦。把那把大起子遞給我,好嗎?……不,黃把的那個。”

“法蘭妮·戈德史密斯!馬上給我從那個肮臟的地方滾出來!把校服換下來!馬——上!你又要臟得不成樣子了1

即使到了現在,她已經21歲,她還會彎腰穿過那道門,站在父親的工作台和那個冬天裏暖洋洋讓人昏昏欲睡的古老的本·弗蘭克林爐子之間,捕捉星星點點小法蘭妮·戈德史密斯在這間屋子裏長大的感覺。這是一種虛幻的感覺,幾乎總是帶著淡淡的憂傷,回憶起她已經很少憶起的夭折的哥哥弗雷,他曾經多麽健壯地成長,可終於像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了。她站在那兒,聞著無孔不入的油味,聞著潮濕的黴味,和父親的煙鬥散發出的淡淡的煙味。她幾乎想不起那時候自己是怎樣一個小小的、小小的小女孩,可是離開這個地方,她有時候反倒會記起來,而這種感覺是愉快的。

不過現在還是來說說客廳吧。

客廳。

如果說工作間就像父親的煙鬥發出的幻覺般的氣味(他有時在她耳痛的時候,輕輕地把煙噴進她的耳朵,不過之前他總是先讓她保證不告訴卡拉,因為她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大發雷霆),是童年時代幸福的象征,那麽客廳則代表著一切你希望永遠忘掉的童年的記憶。不跟你說話的時候把嘴巴閉上!記吃不記打!立刻上樓換衣服,你不覺得穿這個不合適嗎?你的腦子是木頭做的嗎?法蘭妮,別抓弄你的衣服,人家還以為你身上有跳蚤呢。你安德魯叔叔和卡萊娜嬸嬸會怎麽想?我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在客廳,你必須保持緘默;在客廳,你想搔癢卻不能;在客廳,不絕於耳的是專制的命令和無聊的談話,親友捏痛你的面頰;噴嚏不能打,笑不能笑,還有最受不了的,連呵欠也得憋回去。

客廳的中心是那只時鐘,那只令她母親魂牽夢繞的時鐘。這只鐘是卡拉的祖父托賓斯·鮑恩1889年搬回家的,此後幾乎立即被奉為傳家寶,多年來歷經變遷,每次都被小心地包好,買好保險,隨著全家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這只鐘的誕生地是紐約州的布法羅,一家名叫托比亞斯的作坊,那地方的煙味和齷齪勁絲毫不亞於彼得的工作間,雖然這種比較要是讓卡拉聽到一定會斥為風馬牛不相及),當家族中有人因癌症、心臟病或事故去世時,這只鐘有時又被從家裏的一個位置挪到另一個位置。自從彼得和卡拉大約36年前搬進這棟房子,這只鐘就一直立在客廳裏,忠實地守著自己的崗位,滴嗒,滴嗒,把平淡無奇的時間細細密密地分割開來。如果她願意,這只鐘總有一天會是她的,當法蘭妮注視著母親蒼白、震驚的面孔,她曾經認真地想過。可是我不想要!我不想要,而且也不會要的!

在這個房間裏,玻璃鐘下放著一些幹花,地上鋪著一塊嵌著暗紅色玫瑰花圖案的鴿灰色地毯,一扇雅致的凸肚窗俯瞰山下的1號公路,公路和花園之間是一大片水蠟樹樹籬,這是在加油站剛剛在公路拐角處出現的時候,卡拉以一種不折不撓的熱情,不斷催促丈夫種下的。這樹籬一經種下,她又熱情不減地催促丈夫想辦法讓樹籬快些長高。法蘭妮心想,即使是放射性肥料能幫她拔苗助長的話,她也決不會棄之不用的。隨著樹籬不斷長高,卡拉關於水蠟樹的抗議的噪聲在逐漸減小,估計再過兩年左右,這噪聲就會完全消失,因為到那時,樹籬的高度就會把那個討厭的加油站完全遮住,使這神聖的客廳從此免遭褻瀆。

至少,有關這個話題的噪聲將會消失。

墻紙上巨大的綠葉紅花的圖案幾乎和地毯上的玫瑰花同樣暗淡。早期的美式家具和一套深色的紅木雙門家具。一只僅供展示的壁爐,壁爐旁邊永遠一塵不染的紅磚地面上,一成不變地擺著一截樺木。在法蘭妮看來,那截木頭怕是早已幹燥得像報紙一樣一點就著。樺木上面吊著一只巨大的罐子,大得足以供小孩在裏面洗澡。罐子是從法蘭妮的曾祖母手中傳下來的,它一成不變地懸掛在那塊永恒的樺木上面。壁爐台的上方,結束這一部分畫面的,還有那杆一成不變的燧發槍。

平淡無奇的時間被分分秒秒地分割開來。

她最早的記憶之一,就是在那塊印著暗紅色玫瑰花圖案的鴿灰色地毯上撒尿。她那時大約3歲,還沒有經過長時間的訓練,可能也沒有獲準進入這間重要場合專用的客廳,因為小孩子制造意外的機會比較多。不過不知怎麽她還是進去了,然後就看見她的母親百米沖刺般跑過來,一把抓起她,想趁那要命的事情還沒發生趕緊阻止她,可是她已經憋不住了,屁股周圍的鴿灰色地毯慢慢變成暗灰色,她的母親尖聲高叫起來。那汙漬最終被洗去了,可誰知道經過了多少次耐心的洗滌?也許上帝會知道,反正法蘭妮·戈德史密斯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