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2章(第3/6頁)

那一次,法蘭妮和諾曼·伯斯坦躲在谷倉裏,一邊的幹草上堆著兩人的衣服,正在彼此觀察的時候被母親撞個正著,母親就是在這間客廳裏給她訓話的,聲色俱厲,毫不含糊,不厭其詳。當平淡無奇的時間被那只老爺鐘莊嚴的滴答聲分割得支離破碎,卡拉問她,要是讓你光著身子到國家一號公路上遛一圈,你願不願意?那會怎麽樣?6歲的法蘭妮哭了起來,不過說不清什麽原因,她總算抑制住了漸漸逼近的歇斯底裏的發作。

10歲的時候,有一次她騎在車上,只顧回頭對喬治亞特說話,一下子撞在了郵筒上。她的頭磕破了,鼻子流了血,雙膝也蹭破了皮,眼前一陣金星亂冒。恢復清醒之後,她沿著車道蹣跚地走回家,眼淚汪汪地,被那麽多從自己身上流出的血嚇壞了。她本來要找父親求救的,可是父親上班去了,她只好磕磕絆絆地進了客廳。她的母親正在給維爾納太太和佐治太太沏茶。出去!她尖聲叫道。接著她跑過去,抱住法蘭妮,喊著:“哦,法蘭妮,哦,親愛的,出了什麽事,看你可憐的鼻子1可是她還是把法蘭妮領到廚房,因為那裏的地板不怕被血玷汙。盡管她一直柔聲撫慰,可法蘭妮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第一個反應不是“哦,法蘭妮1而是“出去1她最關心的是那個客廳,在那裏,平淡無奇的時間可以一分一秒地走,而鮮血卻沒有權利流。永遠忘不了這一幕的也許還有佐治太太,盡管法蘭妮當時淚眼模糊,她還是瞥到了這位女士在那一瞬間臉上震驚的、不敢相信的表情。從那以後,佐治太太幾乎再也沒有登門。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她的成績單上的品行分得了個“差”,於是她自然被請進客廳跟母親討論這個評語。高中畢業那年,她因三次課後留校的紀錄又被請進了這間客廳。客廳是討論法蘭妮理想的地方,而她的理想在這裏似乎總被斥為淺薄可笑;客廳是討論法蘭妮希望的地方,而她的希望在這裏似乎總被判定毫無價值;客廳也是討論法蘭妮不滿的地方,而她的不滿在這裏似乎全成了無理取鬧更別提她的哭泣、牢騷和不知足了。

客廳也是安放她哥哥棺木的地方,支架上放著玫瑰、菊花和山谷的百合,芳香滿屋,而在那個角落,面無表情的老爺鐘固守著它的崗位,滴答,滴答,分分秒秒地分割著平淡無奇的時間。

“你懷孕了。”卡拉又一次重復道。

“是的,媽媽。”她的聲音幹巴巴的,可她不允許自己舔一下幹燥的雙唇,相反,卻把它們狠狠地閉起來。她想:在我父親的工作間裏,有一個穿紅衣服的小女孩,她永遠都會在那裏,笑著,躲在桌子下面,躲在帶著上千個抽屜的工具櫃後面,結痂的膝蓋頂著胸膛。那是個幸福的女孩。可是在我母親的客廳裏,有一個小得多的小女孩,她會忍不住像一只討厭的小狗一樣把尿撒在地毯上。一只討厭的小母狗。她同樣永遠都會在那裏,不管我多麽希望她消失。

“哦,法蘭妮,”她母親說,語速非常快。她一只手撐著一側的臉頰,宛如一個被人冒犯的少女。“這事是怎麽發生的?”

這問題跟傑西提的一樣。她真的被激怒了,她的問題居然跟他的一樣。

“既然你自己生過兩個孩子,媽媽,我想你知道它是怎麽發生的。”

“你少給我狡辯1卡拉喊道。她怒目圓睜,眼裏幾乎噴出火來,那陣勢曾讓小時候的法蘭妮心驚肉跳。她以極快的速度站起身來(這個動作也曾讓法蘭妮心驚肉跳)。這是個高個的女人,一頭灰色頭發優雅地在頭頂盤成髻,發髻頂端帶著發飾,那常常是巧手美容師的藝術品。高挑的身材,穿一件時髦的綠色外衣和一條完美的米色長褲。她走到壁爐台前,這是她遇到煩惱時的習慣動作。她站在那兒。在燧發槍的下面,放著一本大大的剪貼簿。卡拉是半個業余家譜學家,她的整個家族都裝在那個本子裏面……至少從遙遠的1638年算起,那時這個家族的第一位有案可稽的祖先已經在從倫敦的無名百姓中出人頭地,一個古老的教堂收錄了他的姓名:默頓·唐斯,弗裏馬森。4年前,她的家譜發表在《新英格蘭家譜學家》上,而卡拉就是編纂人。

現在她用手指撥弄著那本苦心經營的書,那是個無人能夠涉足的安全所在。難道那些名字中間就沒有小偷?沒有酗酒的人?沒有未婚母親?法蘭妮感到懷疑。

“你怎麽能對我和你父親做出這種事來?”她終於發問,“是那個傑西嗎?”

“是的。傑西是孩子的父親。”

“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卡拉重復道,“我們竭盡全力培養你走正道。這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