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外交行動(第3/7頁)

費利克斯滑下一道樹根交錯的堤壩,接著又穿過了一片遍布樹樁的曠野,這些樹樁上已冒出了出生的綠芽。他繼續講著故事:公爵在絕望之中接了電話,而對方答應滿足他三個願望。他要求電話裏的人讓他返老還童,公爵本來滿心苦澀只想開個玩笑,但令他吃驚的是,他果真像中了魔法似地恢復了青春。接下來,他說自己需要同伴,於是馬上就有了朋友。這些朋友絕妙無比,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而且不求任何回報。就連他的第三個願望也得到了滿足:重獲青春之後,他不禁心血來潮,希望自己變成小孩。其實這些願望並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或者可以說,如果不是處於當時那種情緒極度失常的情況下,他絕不會提出這種要求,但比他後來遇到的一些人提出的願望好得多。比如說,有個富農想要能下金蛋的鵝。那可是一只絕妙無比的動物,可後來等你抓著它湊近鐵路工人的放射劑量測定器,便會發現鵝的砂囊裏盡是原子核煉金術士的寶石,無形地噴湧出電離輻射的洪流。不過當你想到必須去做放射性檢測的時候,你早已被自己大便過後滿是鮮血的馬桶嚇得魂不守舍,頭發也跟著一縷一縷地脫落。

在過去這一個月裏,公爵變成的小男孩徒步跋涉了三百公裏,過著僅能糊口的生活。不過,他的朋友們一直在照顧他。烏鴉是個偵察好手,總是能在他撞上圈套、伏兵或陷阱之前及時提醒。兔子先生始終守著他身旁跳來跳去,聽力十分敏銳,鼻子也能嗅到危險的東西,它清晰的判斷力和老派的常識閱歷又讓他免於凍餓而死。刺猾夫人同樣幫了大忙,它來回奔忙著做飯、制洗、收拾他們的宿營地,偶爾也用尖刺和利齒趕走乞丐和貧困潦倒的社會渣滓。但後來,雷電風暴奪走了它的生命。

不過,走了一段路之後,小公爵開始重新覺得自己仍有值得努力的目標,而與之相伴的還有深深的、強烈的絕望感。隨處可見一具具屍體在原野中腐爛。原本生活儉樸的農夫們紛紛喬遷新居搬到天上,住進了用棉花糖玻璃和鉆石制成的球狀豪宅,足有一英裏高。聰明女巫們全都返老還童,而且變得更聰明,更詭計多端,簡直怪異得超出了常理——她們的法力滲透到四周,能隨意讓身邊的東西獲得生命。最後,這種才智完全脫離了人性,隨著她們人類軀殼的崩解碎裂而羽化飛升,遷居到“節日”的上載天堂中去安享來世。看來,聰明智慧和無限的知識似乎無法與人類的生命和諧共存。

小公爵同其中一些人交談過,也試圖讓他們明白,這種情況不會永遠持續下去,遲早“節日”就要完蛋,而他們將會付出可怕的代價。可他們對他全都報以譏笑嘲諷,在得知他以前的身份之後,還頗為不敬地對他直呼其名。而且後來,有些人還招來小醜對付他。

這時,樹枝突然嘩啦亂響,還有烏鴉粗啞的報警聲。烏鴉撲棱棱地飛下來,落到他的肩頭,兩只碩大的爪子緊緊抓住他的臂膀,幾乎能摳出血來。“小醜!”鳥兒嘶嘶叫道,“咱們逃不掉了!”

“在哪兒?”費利克斯瞪大眼睛搜尋著四周。

有個東西在他身後的矮樹叢裏弄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響。費利克斯猛地轉過身.把烏鴉甩到了一旁。鳥兒沉重地撲打著翅膀向上飛去,驚恐地連聲高叫。一個人形蹣跚著出現在空地的另一邊。它的模樣是個男子,同成年人一般高矮,從頭到腳像面粉一樣雪白。那東西的動作非常僵硬,走起來忽動忽停,就像一只壞掉的鐘表,而且費利克斯不會看錯——它的右手抓著一樣淡黃色的圓形物體。

“餡——餡——餡餅!”烏鴉嘶啞地呱呱叫起來,“咱們的死期到了!”

費利克斯轉身從小醜面前逃開,低下頭猛沖。他盲目地向前狂奔,樹枝撕扯著他的腦袋和雙肩,灌木和樹根像是想把他絆倒。身後遠遠傳來烏鴉的尖叫和呱呱聲,那是鳥兒在向小醜發起進攻,拍打著翅膀躲開致命的餡餅,同時啄刺著敵人的眼睛、耳朵和雙手。單是餡餅盤上一縷黏黏的橙色糖絲就足以把骨肉腐蝕掉,其致命的納米分解裝置一面在犧牲品體內長驅直入,一面探測並重組獵物的神經通路,直到最後把受害者剩下的軀體完全變成現實空間中新的替代品——另一個小醜。

小醜們全都軀體不全。這幫家夥中最初的一部分原本是弗瑞治人,在“節日”到訪之前,它們因為飛行路線過於接近一團爆發的太陽耀斑而橫遭慘禍,只能幹等著生命耗盡。它們失去了語言功能,就連喬姆斯基理論中的語言核心都已不復存在,但不知為何還是設法搭上了“節日”的星網順風車。或許這種強制性的同化就是“節日”的交流方式,以此與其他生物共享意識空間。如果確實如此,“節日”便大錯特錯了,因為這就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娃娃想同一只狗交流,卻擡手去打它。不過,似乎沒有什麽事情能阻止他們一再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