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刑場請柬

在可以俯瞰普羅茨克的山頂上,參差不齊地豎立著一排十字架。它們面前是一條狹窄的河流,在山谷中奔騰不息,岸邊是磨坊主米勒的水車。十字架上釘著一個個身穿褐袍的人,失去生命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注視著河對岸修道院被燒毀的殘骸。聖靈修道院的院長已死在自己的僧侶面前,身體被尖樁刺穿,就像烤肉叉上的鳥兒。

“‘可盡屠之,上帝自會為你分辨正邪善惡’。”七妹嘲弄般地評論道,說著把門口轉向了那排令人毛骨悚然的十字架。“往昔不再的歲月裏,他們庇護眾生的聖父聖母不就說過這話嗎?”

博雅·魯賓斯坦冷得直打顫,此時這座長著鳥腿的茅屋正順著離開新彼得格勒的公路大步前行。

這是一個寒冷的早晨,清冽的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熟悉得令人心癢的氣味,介於火藥的硫磺味和某種東西的甜香味之間。這可不是烤肉的香氣:兇手們在燒毀修道院之前先殺死了僧侶。

“這是誰幹的?”他問道,聲調聽起來要比內心平靜得多。

“你知道是誰。”評論家說,“看這行事手法,一點都不拖泥帶水。要明白,這附近的弗瑞治人可比城裏的更瘋狂。我指的是‘小醜’和‘踏火者夜猴’。他們非常危險。”

“他們——”博雅咽了口唾沫,山頂上的慘景讓他無法轉開目光。他雖對神職人員並沒有多少友善之情,但眼前肆虐無度的殘殺場景已經遠遠超過了他能夠寬恕的限度。“是弗瑞治人幹的?”

七妹把頭歪向一邊,把她海象似的長牙朝空中咬得咯咯作響。“不,”她說道,“兇手是用地球人類制造出的作品。但那些‘頭腦發射者’們在這裏為屍體植入了新的生命。如果不是交感神經在自發起作用的話,那些行屍走肉還真是復活了。”

“頭腦發射者?”

“會放焰火的弗瑞治變種人。他們在死人的腦殼裏植入精神種子,把屍體拆解,再將精神種子上載和發射到太空軌道上,交給‘節日’。”

博雅又瞟了一眼那排十字架。其中的一具屍體沒有頭顱,而十字架的頂端已經被燒得焦黑。“我要吐了——”

他剛好來得及掙紮到茅屋的邊緣處。七妹讓茅屋跪下身,而他則把頭垂到屋緣外,一面作嘔一面把肚子裏的東西吐到下面泥濘的路上。

“準備好繼續前進了嗎?需要食物嗎?”

“不。給我點喝的吧,最好是勁頭大些的東西。”茅屋的角落裏堆著一座用罐頭食品和瓶子搭成的金字塔。七妹只是勉強能湊合聽懂地球人的土語:她挑出一大聽菠蘿罐頭,隨隨便便在上邊咬出一個口子,然後把裏面的汁水倒進了昨天博雅用來當杯子的那只空罐頭盒。博雅默不作聲地喝著,隨後掏出後褲袋裏的扁酒瓶,又往罐頭汁裏加了些杜松子酒。茅屋輕輕一歪,重新站起身。他倚靠在墻壁上,把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

“你現在要帶我去哪兒?”他問道,不僅臉色蒼白,而且還因為某種比寒冷更深切的感覺而瑟瑟發抖。

“去評論罪犯。這可不是藝術。”七妹憤怒地張大嘴巴,朝山頂露出森森尖牙。“不是美學!華而不實!賣弄噱頭!不能長存!”

魯賓斯坦順著茅屋的墻壁滑倒在地,靠在那堆給養品上,無力的身體已軟作一堆。他心中充滿了十足的絕望感。當七妹開始用短韻體長篇大論時,可以一連說上好幾個小時,但始終沒有任何特定的含義。

“這次你能說點有意義的事情嗎?不然你就是打算一直把我煩到死?”

身形巨大的鼴鼠猛地轉過身,面對著他,呼吸的氣息在她的牙縫間嘶嘶作響。博雅在她眼中看到憤怒的死神正在獰笑,一時畏縮起來。但馬上,七妹目光裏的怒火變成了慣常那種充滿嘲諷的喜悅之色。“評論家對這種事情全都了解。”她用刺耳的聲音說道,“我們就是來做判斷,做評價的。”

活動茅屋繼續大步前行,帶著他們離開了刑場。從茅屋的門廊已經看不到山頂上發生的事情:一個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僧侶,身上的教袍開始悶燒冒煙。然後隨著一團藍色的火光和一聲爆響,他的頭顱驟然炸開,一個拳頭大小的東西從他的腦殼中飛出,直上天空,後面拖著一道耀眼的白色沖擊尾跡。這是又一個僧侶的頭腦——經過一天的釘刑之後,誰知道那個腦殼裏的東西應該叫什麽——飛升上天,前往太空軌道,去和“節日”的數據探測器相聚。

茅屋走了一整天,所到之處盡是一些令人驚奇、迷惑或是厭惡的東西。兩個輕如鴻毛的大地測量球漂浮在天上,就像兩頂閃閃發亮的王冠,直徑足有一公裏。它們靠熱膨脹浮力懸在空中,球體內是它們自己采集到的、被太陽加熱的空氣。球體裏面居住著登天的農夫,他們的頭腦已被奇怪的修補物撐得漲了起來,整天從自己的高空公共堡壘中向下張望,俯視著地面上的居民。有些人的孩子身上已經生出了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