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征討(第2/3頁)

往上三層樓,一個掉落的酒瓶在陽台上砸了個粉碎。玻璃碎片四處噴濺,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曳光彈。在某一戶打開的窗邊,電唱機的音量被調到最大。擴出來的音樂大段大段轟進了夜空。

萊恩爬過障礙堆,打開了公寓的大門。候梯廳裏,他的一群鄰居正在徒手推著一扇鋼制防火門橫過樓梯間的入口。往下五層樓,一場突擊正在進行。萊恩和他的族人擠在防火門後,向漆黑的樓梯間裏細細看去。他們能聽見電梯傳動裝置運轉時的回響,電梯轎廂正上下擺渡,把更多的打手送進戰團。一聲女子的驚呼從20層傳了上來,仿佛來自行刑場。

萊恩等待斯蒂爾現身助大家一臂之力,他正打算自己去找他。不過就在這時,候梯廳和走廊裏充滿了跑來跑去的住戶,他們在黑暗裏相互磕碰著,拼命要跑回到25層上方各自的寓所。突擊人員都被打退了。手電筒的光斑在墻壁上來回瞎晃得就像某種錯亂的旗語。萊恩在一攤油垢上一腳踩滑,摔倒在這些來回奔走的人影中間。在他身後,一個激動的女人踩到了他的手,鞋後跟割破了他的手腕。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在數條走廊和樓梯間裏爆發了一系列遊擊戰;戰場在不同樓層間上下轉移,多個路障也在重建後再度遭拆毀。午夜時分,萊恩蹲在候梯廳那扇被推倒的防火門後面,糾結是否要冒險跑去艾麗斯的公寓。這時,他看到理查德·懷爾德正站在拋了一地的鋼椅之間,一只手裏依舊握著他的攝像機。此人活像一只大型動物正在駐足小歇,它追隨著自己映在墻壁和天花板上的巨大投影,仿佛正要跳到那些影子的背上,似騎著一隊野獸般沿大樓的煙道馳騁而上。

沖突像一場風暴一樣平息漸去,卷往較低的樓層。萊恩和他的鄰居們都聚到了艾德裏安·塔爾博特的屋裏。眾人席地而坐,身邊是損毀的桌子和被劃破椅墊的安樂椅。大家手裏互相傳遞著威士忌和伏特加,腳邊的手電筒圍成了一個圈,光線照得酒瓶一閃一閃。

精神科醫生一條胳膊打著吊帶,在慘遭肆虐的公寓裏走來走去,努力要把碎裂的相框再掛上墻,好遮掉那些用超市塗料區最流行的顏色噴上去的大幅標語。相較於對他寓所的大肆破壞,這些反同性戀的臟話裏針對個人的敵意則更讓塔爾博特目瞪口呆,萊恩卻不禁覺得它們相當刺激。那些駭人的諷刺畫在手電筒的映照下微微泛著光,活像史前穴居人畫下的男性生殖崇拜。

“好歹他們沒有招惹你,”塔爾博特蹲在萊恩旁邊說道,“很明顯我是被挑出來當替罪羊了。這幢樓肯定是發泄怨氣的動力場——每個人都在宣泄自嬰兒期積蓄到極致的攻擊行徑。”

“他們會把自己消耗掉的。”

“也許吧。今天下午我被人當頭澆了一整桶尿。再這樣,我就要親手拿起棍棒了。還幻想什麽要攜手邁向幸福的原始境界——這是錯誤的。這裏的範本與其說是所謂‘高尚野蠻人’[1],不如說是後弗洛伊德時代並非無罪的‘自我’——因為太過寬容的幼兒排便訓練、專注熱忱的母乳喂養和父母的溺愛,這些人怒火中燒了——混合出的這種個體,可明顯比我們維多利亞時代的先祖們不得不對付的任何東西都要兇險得多。我們的這些鄰居無一例外都擁有過快樂的童年,卻還是如此地憤懣。或許他們怨恨的是從沒有機會墮落……”

眾人一邊處理著各自身上的瘀傷,一邊傳遞著酒瓶不停喝酒,好讓勇氣漸生。萊恩聽大家討論著怎麽反攻怎麽復仇,斯蒂爾則依舊不見蹤影。不知何故,萊恩覺得斯蒂爾應該在場才對。對他們來說,他是一個遠比克羅斯蘭更重要的明日領袖。盡管負了傷,萊恩依然異常振奮且自信,渴望再回去幹架。黑暗令人寬心,其自身便具有一種安全感,是他們在這大廈裏生活的天然介質。他現在已經學會了如何在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裏到處走動,每次起腳決不超過三步;也學會了如何在暗處停步試探;甚至在自己屋裏從這頭走到那頭,正確的做法也該是始終盡可能貼地——這些技能,讓他感到自豪。而讓他幾近憎恨的則是下一個清晨所帶來的光明。

摩天樓裏,寶麗來相機那金屬般的閃光才是真正的光明,間歇出現的輻射便是對所期待的暴力一刻予以記錄,以圖日後滿足類似窺陰癖一般的快感。響應著這新的光源,會有哪些墮落的電氣植物物種從這滿是廢濁的走廊地毯裏勃發出生機來?地板上隨處都是黑色的底片,仿佛是從這內部世界的那顆太陽上脫落的點點碎屑。

酒精和亢奮讓萊恩昏昏然。他手忙腳亂地跟著鄰居們站起身來,大家像一群喝醉酒的學生一樣出了門,互相打鬧著好讓士氣不跌。等到眾人摸黑走下三層樓,萊恩都找不著方向了。他們已經踏入一個由22層的幾間無主公寓形成的內部飛地。一群人在空蕩蕩的屋內瞎轉,將幾台電視機照臉踹爛了屏幕,還打碎了廚房裏的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