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征討(第3/3頁)

萊恩想在去救姐姐之前清空一下自己的腦袋,於是探出陽台護欄一陣嘔。一絲絲亮晶晶的黏痰落了下去,糊在了大廈外墻面上。黑暗中,他靠在那兒,聽著鄰居們順著走廊走遠。等他們走幹凈,他就可以去找艾麗斯了。

身後的電燈亮了。萊恩一驚,一退身直貼護欄,等著有誰來襲擊他。過了片刻,燈光開始不停打起閃來,像一顆正在纖顫的心臟。萊恩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身上衣衫汙穢,雙手還沾了嘔吐物。置身在這樣一間被洗劫過的客廳裏,周遭微亮,一地雜亂殘骸,他好似在戰場上剛剛醒轉。

臥室裏,一面破鏡子躺在床上,一塊塊碎碴一閃一閃,恍如另一個世界的殘片,想要讓自己恢復原樣卻是徒勞。

“進來啊,萊恩……”矯形牙醫一絲不苟的聲音很熟悉,“這兒有好玩的東西。”

斯蒂爾在房間裏兜圈子,手裏握著一支劍杖,時不時戲謔地向地板佯刺兩招,好像在排演某部鬧劇裏的一場戲。他向萊恩招手,引他走進時明時暗的燈光裏。

萊恩小心翼翼地向門邊靠過去。他很高興終於見到斯蒂爾了,但也很清楚,不管他會怎樣心血來潮,自己現在都是無處可避的。他以為斯蒂爾會不會是設套困住了屋主或是哪個借此棲身的遊民。但是眼下,房間裏並沒有其他什麽人。順著劍鋒,在梳妝台的木腿之間,他看到了一只被斯蒂爾逼進去的小貓咪。斯蒂爾猛地向前沖,將之前從窗戶上拽下來的提花窗簾拿在手裏一陣旋,把那只嚇壞了的小家夥飛快地卷進了浴室。

“等著,醫生!”牙醫的聲音裏灌注著某種異常冰冷的歡欣,像是一台性愛機器人在說話,“先別走啊……”

光線不停搖曳,帶著暴行紀錄片裏那種殘酷的超現實感。萊恩眼見著斯蒂爾用窗簾耍那只貓,對自己的反應頗為不解。而從某些邪惡的邏輯來看,有這麽一位大驚小怪又目不轉睛的目擊者在場,牙醫從折磨這動物所得到的快感也翻了一倍。萊恩站在浴室門口,不由得希望燈可別再暗掉。他眼睜睜看著,直看到斯蒂爾一臉冷靜地把貓蒙上窗簾讓它窒息而死,就如同在一張醫院的毛毯下方實施一場復雜的心肺復蘇。

終於,萊恩令自己抽身,默默無聲地離開。在幽暗的走廊裏,他小心地移步。每間公寓都被洗劫一空,有光從門洞裏透出來,翻倒在地的燈具和電視屏幕在苟延殘喘。周遭什麽地方隱約傳來音樂聲,是一台無主的電唱機又轉了起來。在一間空臥室裏,一台電影放映機正把最後一段色情片投影到正對著床的墻壁上。

抵達艾麗斯的公寓時,萊恩卻躊躇了。他還打不定主意該怎麽解釋自己的到來。可一等到他姐姐打開房門招呼他進去,他立時就明白她早就對此心裏有數。兩只手提箱已經收拾停當,擺在客廳裏了。艾麗斯最後一次向自己的臥室房門走過去。昏黃的,明滅不定的燈光下,弗羅比歇先生正癱在床上昏睡,身旁擱著半箱威士忌。

艾麗斯挽住萊恩的胳膊,“你來遲了,”她語帶責備,“我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走的時候,她全無意圖回頭再看丈夫一眼。萊恩記得多年前,自己和艾麗斯也有一次是這麽從家裏的客廳溜出去的,當時,他們的母親因酗酒自殘而昏倒在了地板上。

當某宗小沖突的喧鬧聲在樓梯間裏回響著傳上來的時候,這兩人正前往25層那個黑暗的安全港。現在,十五個樓層,包括萊恩那層,從此都不會再有燈亮。

好似一場風暴不甘心就此完結而每每要給自己作一次回顧,這樓裏的暴行也整整一夜都沒曾停歇。萊恩和姐姐同躺在他臥室的床墊上,一夜未眠。


[1] 高尚野蠻人(noble savage),在西方文學裏經常出現,指未曾被文明腐蝕的理想化原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