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克羅茲(第3/5頁)

這時段的左舷守衛是見習生湯米·伊凡斯。他在船上最年幼,總是把他母親織的一頂怪模怪樣的綠色針織帽,整個緊罩在他肥大的威爾斯假發上,讓克羅茲一眼就能認出他來。他離開哨所向船尾移動了約十步,想讓第三中尉厄文及沉默女士保有一點隱私。

克羅茲想踢人,踢每個人的屁股。

愛斯基摩女人身穿毛絨絨的毛皮外衣、連衣帽及褲子,看起來就像一頭短小圓肥的熊。她半背對著身材高大的中尉,厄文順著護欄緊靠著她,沒有碰到她,但比起軍官與紳士們在露天派對或遊艇上與淑女們保持的距離來說,他們兩人的距離近多了。

“厄文中尉。”克羅茲並非有意要在問候中加入強烈的喝斥,可是這個年輕人的直覺反應還是讓克羅茲有點得意。厄文當下嚇得魂不附體,像被一把利刃刺了一下,幾乎失去平衡。他用左手抓住結凍的護欄,然後——雖然他明知船困在冰中時的行禮協議,還是堅持舉起了右手——行了正式軍禮。

這行禮還真荒唐,克羅茲心想。穿戴著肥大的連指手套、威爾斯假發以及層層禦寒衣物的年輕厄文,原本就很像一頭在行禮的海象了,再加上這小子並沒有用保暖巾蓋住他刮幹凈的臉——也許是想讓沉默女士看看他有多英俊——因此鼻孔下方懸掛了兩根長長的垂冰,讓他看起來更像一頭海象。

“不用多禮。”克羅茲半斥責地說。你這白癡,他心裏補上一句。

厄文僵直地站著,注視著沉默,至少是注視著她毛茸茸的連衣帽後邊,然後張口想說話。但是,他很顯然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於是又閉上嘴。他的舌頭和他凍僵的皮膚一樣慘白。

“現在不是輪你值班,中尉。”克羅茲說。他再次從聲音裏聽出自己的權威。

“是,是,長官。我的意思是:不是,長官。我的意思是:船長您是對的,長官。我的意思是……”厄文再次閉上嘴,不過嘴裏的牙齒還在不斷打戰。在這酷寒天氣裏,牙齒可能會在兩三個小時後碎掉,真正爆裂開來,讓骨頭及琺瑯質碎片散落在兩顎緊合後形成的空穴中。根據克羅茲的經驗,有時候還可以在牙齒爆裂前先聽到琺瑯質的龜裂聲。

“你為什麽還待在這裏,約翰?”

厄文想要眨眼,但他的眼皮已經被凍僵在睜眼狀態。“您命令我看好我們的客人……要留心……要照料沉默,船長。”

克羅茲嘆出的一口氣變成冰晶,在空中停留了一秒,隨後掉在甲板上,仿佛許多粒小鉆石落在地上。“我不是指每一分鐘,中尉。我要你看好她,向我報告她做了什麽事,讓她遠離船上的不幸與傷害,而且不要讓船上任何人做出……占她便宜的事。你覺得她現在待在外面甲板上,有被人占便宜的危險嗎,中尉?”

“沒有,船長。”厄文的話聽起來不太像是回答,反倒像問句。

“你知道一塊肉直接擺在外面多久會結凍嗎,中尉?”

“不知道,長官。我的意思是,知道,長官。非常快,長官,我想。”

“那你應該要知道,厄文中尉,你已經凍傷六次了,而且現在還不算是真正的冬天。”

厄文中尉憂愁地點了點頭。

“不到一分鐘,沒受衣物保護的指頭或拇指或軀幹外任何部位,就會被凍成棒冰。”克羅茲繼續說,他知道自己根本在胡謅。在溫度只有零下五十度的情況下,肉還需要更長的時間才會結成冰,不過他希望厄文不知道。“在那之後,暴露在外面結成冰的地方會像垂冰一樣斷掉,然後脫落。”克羅茲補了一句。

“是的,船長。”

“那麽你真的認為我們的客人有可能會……被人占便宜……在甲板上,厄文?”

在回答之前,厄文似乎在思考。克羅茲明白,這名第三中尉花了很多時間在思考其可能性。

“到下面去,約翰。”克羅茲說。“請麥當諾醫生看看你的臉和手指。我對上帝發誓,如果你又嚴重凍傷,我一定會扣你一個月的皇家探索隊薪水,並寫信告訴你母親。”

“是的,船長。謝謝您,長官。”厄文又敬禮,知道自己得識相些。他低身鉆入帳篷裏,朝主梯道走去,一只手仍半舉在空中。他沒有回頭看沉默。

克羅茲又嘆了口氣。他喜歡約翰·厄文。這小子志願參加探險,跟他一起來的還有另外兩個他在皇家海軍優良號服役時的夥伴,第二中尉哈吉森及大副宏比。不過優良號是艘糟透的三艙層船,在諾亞忙著制造他的方舟之前就已經是艘老船了。那艘船現在沒有任何船桅,而且永久停泊在樸茨茅斯,作為皇家海軍訓練新秀炮手的訓練船。克羅茲知道它停在那裏已經超過十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