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富蘭克林(第3/5頁)

“很好,很好。”約翰爵士心不在焉地回答。他望著東南方的威廉王陸塊——或是島(如果法蘭西斯·克羅茲那離譜的理論可信的話)。它看起來只是地平線之上的天空裏一小片較暗的區域。約翰爵士向上帝禱告,他真的很希望郭爾和他的手下能在岸邊發現沒結凍的水域,不管是在把信息藏好之前或之後。約翰爵士已經不惜在他的權力範圍之內(甚至之外)強迫這兩艘船(即使幽冥號已經損壞相當嚴重)穿越前方變軟的冰層(但願它真的變軟了),進到能給他們更多保護的沿岸水域,以及能給他們獲救希望的陸地。在那裏,他們可以找個安靜的海灣或碎石沙洲停留,木匠與工程師可以為幽冥號做些必要修復:把驅動軸弄直,換上新的螺旋槳,用支柱撐起已扭曲的內部強化鐵條,或許也換掉一些脫落的鐵皮,好讓他們繼續前進。

如果無法修復,那麽約翰爵士認為——但他還沒跟任何一位軍官提過——就要照克羅茲前一年提議的淒慘計劃,讓幽冥號下錨,把船員和即將告罄的煤炭一起移到驚恐號,然後這艘擁擠——卻興致高昂,沒錯,約翰爵士很確信,興致高昂——的船就會順著海岸向西航行。

在最後一刻,幽冥號的助理船醫古德瑟請求約翰爵士讓他加入郭爾的小隊。雖然郭爾中尉和德沃斯二副對此都不太熱衷,因為在軍官或船員中,古德瑟並不太受歡迎。但是約翰爵士同意了。助理船醫要求參加的理由是,他需要收集更多關於可食野生動植物的信息,來對抗極地探險隊最怕的壞血病。他特別有興趣的是白熊的生活習性,在這怪異又不像夏天的北極夏天裏,他們唯一看得到的動物就是白熊。

現在,約翰爵士正看著這些人把裝備綁到沉重的雪橇上,矮小的醫生悄悄靠過來跟他談話。

這家夥個子小,臉色蒼白,看來虛弱,下巴後縮,兩頰留著怪異的胡須,還帶著一種奇怪、連對人通常很和善的約翰爵士也不敢領教的陰柔目光。

“再次謝謝您讓我參加郭爾中尉這一隊,約翰爵士。”矮小的醫生說,“這趟出去,對於從醫學上來評估各種抗壞血病性質的動植物,包括威廉王陸塊的陸地上肯定有的苔蘚在內,可能無比重要。”

約翰爵士不自覺地吐了吐舌頭。這船醫不可能知道,他這位總指揮曾經靠這種苔蘚煮的稀湯維生好幾個月。“非常謝謝你,古德瑟先生。”他冷冷地說。

約翰爵士知道這只笨手笨腳的年輕鸚鵡喜歡人家稱他“醫生”而非“先生”。但這稱呼有問題,雖然古德瑟的家世不錯,但他畢竟只受過解剖員的專業訓練。照理他的位階只相當於兩艘船的士官長,所以在約翰爵士看來,這位非軍職助理船醫只能被稱為“古德瑟先生”。

剛剛還輕松地和船員開玩笑的指揮官,這時突然變冷淡,讓這位年輕船醫難堪得臉都紅了。他把帽子戴緊,笨拙地向後退了三步,回到冰上。

“喔,古德瑟先生。”富蘭克林補上一句。

“是,約翰爵士?”這位年輕新貴滿臉通紅,幾乎尷尬到舌頭打結。

“你要原諒我,那份要塞進威廉王陸塊詹姆士·羅斯碑裏的正式公報上只提到郭爾中尉偵察隊有兩個軍官和六名船員。”約翰爵士說,“我在你請求加入之前口述完那份文件。如果我事先知道你也會加入,那我就會說:兩個軍官、一個助理船醫和五個船員。”

古德瑟看來一時有些困惑,不太確定約翰爵士的意思,但他還是鞠了躬,又拉了一下帽子,喃喃地說:“很好,沒有問題,我了解,謝謝您,約翰爵士。”然後又向後退開了。

幾分鐘後,約翰爵士看著郭爾中尉、德沃斯、古德瑟、莫芬、菲瑞爾、貝斯特、哈特內及二兵皮金登穿越冰原,消失在東南方。看起來面有悅色又冷靜如常,他其實正在思索失敗的可能性。

在結凍的冰海裏再過一個冬天,再過整整一年,足以讓他們一物不剩了。探險隊的糧食、煤炭、油料、當油燈燃料的焦木醚以及蘭姆酒,都會告罄。最後一件東西消失時,很可能就是船員發動叛變之際。

不只如此,已經可以預期一八四七年的夏天將會非常寒冷,而且沒有半點融冰跡象。如果一八四八年的夏天也和今年一樣,在冰裏再多待一整個冬天或一整年,絕對會把他們一艘或兩艘船全部摧毀。就如同之前的失敗探險,那時約翰爵士和船員們必須棄船逃命,拖著長舟、捕鯨船及匆忙拼湊起來的雪橇,穿越不甚結實的冰原,祈禱上帝讓他們看到未結凍的水道。即使有幸發現水道,一旦雪橇不小心撞破薄冰層而落入海中,或是逆風又把沉重的小舟再吹到堆冰上時,他們又會死命詛咒這些水道。何況找到水道也意味著,餓得沒有力氣的船員接下來要日以繼夜地不斷劃槳。約翰爵士知道,接下來就是陸路的逃命之旅:八百英裏或更長的路途,看起來千篇一律的巖石與冰;湍急的河流,裏面到處是巨石,每顆都足以把小舟撞碎(根據他的經驗,再大一點的船就沒辦法在加拿大的河裏航行);還有那些懷著敵意的愛斯基摩土著。即使看起來很友善也是騙人的,其實他們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