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克羅茲

北緯七十度五分,西經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七年十一月九日

距離約翰爵士在幽冥號上召開那次重要會議,已經過了一年兩個月零八天,兩艘船還是凍結在距離一八四六年九月那天所在位置不遠處。從西北方來的洋流會讓整個冰層一起移動,但過去這一年裏,它讓冰海、冰山、冰脊及兩艘受困的皇家海軍船艦緩慢地繞圈子轉,所以兩艘船的位置大致上維持不變,還是被困在威廉王島西北方二十五英裏處。它們就像軍官會議室中金屬音樂盤上的一塊鐵,繼續緩慢地旋轉著。

在十一月的白天,或者說是在這幾小時黑暗裏(其間曾經出現日光),克羅茲船長整天都在尋找失蹤的船員威廉·史壯和湯馬士·伊凡斯。當然沒人指望這兩個人還活著,雖然被冰上那東西抓走的風險很高,但他們還是繼續在搜尋。船長和船員完全沒有考慮別的做法。

他們同時派出四支隊伍,分四個象限去搜索。每隊五人,一個人拿兩盞提燈,另外四人帶著裝好彈藥的霰彈槍或毛瑟槍。每四小時換一次班。每當一隊人凍到發抖,從外頭回來時,要去換班的一隊已經穿好禦寒衣物在甲板上等候出發:槍枝清理完畢,裝好子彈,隨時可以發射,提燈裏也早裝滿了油。他們接著就到前一隊人剛才停止搜索的方向繼續搜索。四支隊伍從船所在位置,向外繞著愈來愈大的圓圈搜索那一片混亂的冰原,甲板上的守衛可以從寒霧及黑暗中看見他們的提燈,但是,小冰山、大冰巖、冰脊或過遠距離的阻礙,會使他們時隱時現。克羅茲船長和一名提著紅色提燈的水兵走過每一個象限,確認每一隊的狀況,然後回到驚恐號,探視船上的人員及狀況。

他們搜索了十二個小時。

在暮班的二鐘響時,下午六點,最後一批搜索隊全回來了,沒有任何一隊發現失蹤的兩個人,但是有幾個水兵面帶愧色,因為他們朝著亂冰中的狂風,甚至直接朝著冰開槍,把冰塔想成逐漸逼近的白熊。克羅茲是最後一個進來的人,他隨著這些人進入主艙。

克羅茲爬下梯子時,大多數船員已經將濕外衣及靴子收好,到船首區用鉸鏈垂放下來的餐桌旁去用餐,軍官們也都到船尾區用餐了。侍從湯馬士·喬帕森和利鐸中尉趕忙過去,協助他將衣襟結了冰的幾層外衣脫掉。

“您凍僵了,船長。”喬帕森說,“您的皮膚凍傷得發白了。請到後面的軍官用餐房來吃晚餐吧,長官。”

克羅茲搖頭。“我必須去找費茲堅中校談談。愛德華,我不在的時候,有從他們船上來的信差嗎?”

“沒有,長官。”利鐸中尉說。

“請吃些東西,長官。”喬帕森繼續催促他。身為一名侍從,他的身材算是相當高大,在懇求船長的時候,他低沉的聲音變得像是怒吼,不像是哀求。

克羅茲搖頭。“麻煩你幫我打包幾塊比斯吉,湯馬士。我可以在去幽冥號的路上吃。”

喬帕森看起來對這愚蠢決定很不以為然,但他還是很快走到正忙著用大火爐烤東西的狄葛先生那裏。此時正是晚餐時刻,主艙暖烘烘的,算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中最溫暖的,溫度可升高到四十幾度。這些日子以來,船上只燃燒極少量的煤來產生暖氣。

“您想要帶幾個人一起去?”利鐸問。

“不帶人,愛德華。大夥兒吃過後,我要你再安排至少八隊的人到冰原裏做最後四小時的搜尋。”

“但是,長官,您是不是該考慮……”利鐸說到一半就沒再說下去了。

克羅茲知道他想說什麽。驚恐號與幽冥號之間的距離雖然約莫一英裏多,但這一英裏路孤寂又危險,有時甚至要花上好幾小時才能走完。碰上暴風雪,或是冰原上的風稍大些,就有可能迷路,或在強風中寸步難行。克羅茲不準船員單獨走這段路,必須傳信息過去時,他至少會派兩個人去,而且命令他們一碰上壞天氣就要折返。兩艘船間那座高達二百英尺的冰山經常會擋住視線,讓他們看不見彼此船上的閃光與火焰,雖然每天都有人去把路鏟通鏟平些,實際上卻可說是個迷宮,由不斷移動的冰塔、滿布冰階的冰脊、翻倒的小冰山及雜亂的冰陣所構成。

“沒問題的,愛德華。”克羅茲說,“我會帶著我的指北針。”

利鐸中尉露出微笑,雖然在這區域待了三年,這笑話早已不好笑了。根據儀器測量到的結果,兩艘困在冰裏的船的所在位置差不多正好在地磁北極上方。所以,指北針在這裏和探測杖一樣沒用。

厄文中尉側著身子走過來。這個年輕人被凍傷的臉頰上有幾塊白斑和幾片被凍死而翻開的皮膚,塗在上面的藥膏閃閃發光。“船長,”厄文急促地說,“您在外面的冰上有沒有看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