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克羅茲(第4/7頁)

一想到這裏,克羅茲就知道,這不是他自己的恐懼,而是別人的夢魘。他進入另一個男人的心靈裏待了片刻。

接著,蘇菲·克瑞寇進到他的夢裏。克羅茲咬著皮帶呻吟著。

他看到她在鴨嘴獸池,光著身子緊緊靠在他身上。他看到她冷漠、鄙夷地坐在總督府的石板椅上。他看到在幽冥號與驚恐號起航的五月天,她穿著藍色洋裝站在格林海瑟碼頭上揮手,雖然不是對他揮手。現在他看到一個他從來沒看過的蘇菲·克瑞寇。她這時候是珍恩·富蘭克林夫人全職的助理、同伴與抄寫員,並因此自豪、憂傷,慶幸自己仍能憂傷、重新得力,並且重獲新生。她和珍恩夫人到各處旅行——兩個不屈不撓的女人,媒體將來是這麽稱呼她們。

蘇菲幾乎和她的舅媽一樣,隨時看起來充滿熱忱、帶著希望、聲音高亢、非常女性化、不受規範,全副心思都用在呼籲全世界搜救約翰·富蘭克林爵士上。即使在私下的場合,她也不會提到法蘭西斯·克羅茲。他當時就看出,這是最適合蘇菲的角色:勇敢、傲慢、有權力、風情萬種,有最好的理由可以避免論及婚嫁或去談場真正的戀愛。她一生都不會結婚。克羅茲看到,她會和珍恩夫人一起到世界各處旅行,絕不會在公開場合承認失蹤的約翰爵士已經難有生還的希望,但是在真正希望早巳滅絕許久後,仍然充分享受她在否認寡居期間獲得的特權、同情、權勢與地位。

克羅茲想嘔吐,但是他的肚子到現在已經餓了好幾個小時或好幾天了。他只能彎著身體,忍受腹痛。

他現在在紐約州羅切斯特西方約二十英裏的海德斯達,一個狹窄、家具擺放雜亂的美式農舍的陰暗起居室裏。克羅茲從來沒聽過紐約州的海德斯達或羅切斯特。他知道這是今年,一八四八年的夏天,也許就在幾個星期後的未來。透過拉開的厚布幔縫隙,他看見一場閃雷暴風雨正閃著光洶湧而至。雷聲讓房子搖晃起來。

“來嘛,媽!”桌旁邊有兩個女孩,其中一個說:“我們跟你保證,你會覺得很有意思。”

“我會覺得很可怕。”母親回答。她是個平凡的中年婦人,一道皺紋將她的前額分成兩半,上半延伸到她紮得很緊的灰色發髻,下半連接著她粗且皺著的眉頭。“我真不知道怎麽會讓你們說服我。”

克羅茲發現美國鄉間對話竟然如此粗鄙而相當吃驚。他認識的大部分美國人都是個性有缺陷的水手、美國海軍的船長或捕鯨人。

“快啦,媽!”用老板口氣命令她母親的女孩,是十五歲的瑪格麗特·法克斯。她穿著樸素,傻笑著,看起來並不特別聰明,模樣卻十分迷人,就和克羅茲在社交場合遇見過的美國女人一樣。桌子旁邊的另一個女孩是瑪格麗特十一歲的妹妹凱瑟琳。年紀較小的女孩看起來更像她母親,克羅茲只能借著搖曳的燭光看見她蒼白的臉:額頭下方有兩道粗眉,上方的髻紮得太緊,皺紋線也開始成形。

閃電的光從兩片沾滿灰塵的布幔間的縫隙閃射進來。

母親和兩個女孩手拉著手圍著橡木圓桌。克羅茲注意到桌子的蕾斯花邊已經因年代久遠而泛黃。三位女性的眼睛都閉著,桌上蠟燭的火焰也被雷聲震得搖晃起來。

“有人在這裏嗎?”十五歲的瑪格麗特問。

這時傳出一下巨大的敲擊聲。不是雷聲,是爆裂聲,好像有人用一根小槌子擊打木板。每個人的手都看得見。

“我的天啊!”母親大叫,她顯然已經害怕到想用手捂住嘴巴,但兩個女兒的手還是握得緊緊的,讓她無法掙脫。桌子因為她們的拉扯而晃動。

“你是我們今晚的向導嗎?”瑪姬問。

一聲巨響,啪。

“你是來傷害我們的嗎?”凱蒂問。

兩個更大聲的啪。

“你看,我沒騙你吧,媽。”瑪姬低聲說。她再次閉上眼睛,用演戲般的呢喃說,“向導,你是昨天晚上和我們對話的溫和的史皮利弗先生嗎?”

啪。

“謝謝你昨天晚上讓我們相信你是真正存在的人,史皮利弗先生。”瑪姬繼續說,說話的樣子好像人處於失神狀態。“謝謝你告訴母親關於她孩子們的一些事,說出我們的年齡,而且還讓她想到她已經過世的第六個小孩。你今天晚上會回答我們的問題嗎?”

啪。

“富蘭克林探險隊現在在哪裏?”小凱蒂問。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敲擊聲持續了半分鐘。

“這就是你們說的靈界電報嗎?”她們的母親低聲問。

瑪姬噓了她一聲。啪聲停止了。克羅茲看見——他仿佛可以漂浮著穿過木頭,並且看穿羊毛與棉布——這兩個女孩私下串通好了,輪流用她們的大腳趾去推擠第二根腳趾來發出啪聲。這麽小的腳趾竟然能產生這麽大的聲音,實在令他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