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培格勒(第3/7頁)

“你願意和我去散個步嗎?”

“當然。”培格勒說。

他們從右舷側的冰坡道走下船,朝著冰山和東南方的冰脊走去,以便更清楚看到發出亮光的南方。幾個月來,幽冥號第一次被北極光、提燈光、火炬光以外的光照亮。

在到達冰脊前,他們經過一片被磨粗、鋪上煤灰、有部分冰融的區域,也就是嘉年華大火的現場。照著克羅茲船長的命令,這區域在災難發生後一個星期內就清理好了。但是原本用來插帆桁以充當帳篷支柱的洞還在,被融進冰裏並凍結在其中的一些殘破帆布與纜索也留在原處。黑色篷室的長方形區域還是看得很清楚,即使船員們花了很大力氣要把黑煤灰除掉,而且還下過了幾場雪。

“我讀了那位美國作家的書。”布瑞金說。

“美國作家?”

“害得小狄克·艾爾摩在上次那沒人願意追憶的嘉年華裏,安排了一個有創意的布景而被打了五十鞭的家夥。他是個奇特的小人物,名叫坡伊,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的作品哀傷且恐怖,還有種非常病態的死亡之舞的味道。整體來說,他的東西不是寫得很好,但是讓人覺得非常美國化。不過,我並沒讀到為艾爾摩招來鞭打的不祥故事。”

培格勒點頭。他的腳在雪中踢到東西,他彎下腰去把它從雪裏挖出來。

那是原本掛在約翰爵士黑檀木老爺鐘上方的熊頭,它沒逃過大火攻擊,頭顱上的肉、皮、毛都燒光了,頭骨也燒黑了,眼眶中空,但牙齒還是呈象牙色。

“喔,我的天,坡伊先生一定喜歡這種結局,我猜。”布瑞金說。

培格勒把它丟回雪裏。一定是因為埋在落冰中,所以清掃隊才沒發現。他和布瑞金又走了五十碼,走到附近最高的冰脊並且爬上去,培格勒好幾次伸手幫助老人往上爬。

在冰脊上方的一片平坦冰板上,布瑞金氣喘籲籲。連培格勒也發現自己喘得比平常厲害,但他通常和在書中讀過的古奧林匹克運動員一樣健壯。太久沒有從事真正勞力的勤務了,他想。

南方地平線上發出壓抑、漂染成淡黃色的光,而半面天空裏的星星也都泛白了。

“我幾乎無法相信它回來了。”培格勒說。

布瑞金點頭。

突然間,它出現了。那紅金色的圓盤仿佛猶豫不決,從看似山丘但實際應該只是南方遠處低矮雲層的黑漆布景背後升起。培格勒聽到幽冥號甲板上四十來個人歡呼了三聲,因為空氣非常冷且凝重,他聽到音量較弱的歡呼聲從東方一英裏左右的冰上、肉眼勉強看得到的驚恐號傳來。

“清晨伸出她玫瑰色的指尖。”布瑞金用希臘文說。

培格勒微笑著,有點高興他還記得這句話。他上次讀《伊利亞特》或任何希臘文的作品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到這語言以及特洛伊和那些英雄們時多興奮。當時小獵犬號正停泊在沙提亞哥,維第峽群島裏的一個火山島,差不多是十七年前的事了。

布瑞金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說:“你記得達爾文先生嗎?”

“那個年輕的自然學家?”培格勒說,“費茲若伊船長最喜歡談起的人?當然,我記得。和一個人待在同一艘三桅帆船上五年總是會留下印象,雖然他是位紳士,而我不是。”

“你對他的印象怎麽樣,哈利?”布瑞金的淡藍色眼睛更濕潤了,也許是因為重新看到太陽情緒過於激動,也許只是對還來不及適應的光有所反應,雖然這光線並不強。那個紅色圓盤還沒能將烏雲完全掃去,又開始向下落。

“關於達爾文先生嗎?”培格勒眨了眨眼,想喚起對這消瘦的年輕自然學家的記憶,而不是因為美妙的陽光過於刺眼。“我覺得他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紳士,對自己要做的事非常熱忱。他真的讓大家整天忙著搬運可惡的死動物,並且將它們收藏在箱子裏,我一度還以為光是死鳥就會把底艙塞滿。不過他並沒有袖手旁觀。還記得有一次他和我們一起搖槳,要讓老舊的小獵犬號在河裏逆流而上。另外還有一次,他從潮水中救回一條小艇。有一次鯨魚就在我們旁邊,我想應該是在智利的海岸線外,我很訝異地發現他竟然一路爬上桅頂橫杆,只為找到一個更好的觀察角度。後來是我協助他爬下來的。不過那時他已經用望遠鏡觀察鯨魚一個多小時了,他外套的衣角也在大風中飛舞了那麽久。”

布瑞金微笑著。“他借你那本書時,我幾乎吃醋了!那是什麽書?萊伊爾的?”

“《地質學原理》。”培格勒說,“我沒有真的看懂。或者說,在我發現裏面的想法多危險後,就沒再讀下去。”

“因為萊伊爾關於事物年代的論點。”布瑞金說,“他那相當非基督教的想法是說,事物是在無限漫長的時間裏慢慢演變而成,而不是受到某些激烈事件的作用立即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