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賴殖場

查爾斯·斯特羅斯

查爾斯·斯特羅斯出生在利茲,成年後大部分時間生活在蘇格蘭的愛丁堡。這是一個現代科幻作家雲集的城市——伊恩·M.班克斯、肯·麥克勞德、漢努·拉亞涅米都來自這裏。他們的作品針對人類和技術圈面臨的挑戰,提出了眾多犀利的原創觀點。斯特羅斯早在1985年就發表了第一篇小說作品,這使得他明顯有別於本書中登場的21世紀科幻作家群。2001年發表在《阿西莫夫科幻雜志》上的《龍蝦》終於為他贏得了聲譽,這個短篇之後成了他2005年長篇小說《漸速音》的開篇。科幻百科全書如此評價:“在科幻小說中描繪奇點對人類生活沖擊的最有力嘗試。”當時斯特羅斯已經是一個極具影響力的博客作者,這個寫作習慣延續至今。近十年間,他成了現代科幻小說領域的核心人物之一,兩次獲得雨果獎的短篇小說獎,是整整一代飽受黑客文化熏陶的年輕人最喜歡的科幻作家之一。

2003年的《無賴殖場》將故事背景設置在近未來,在其他科技和經濟革命偃旗息鼓之後,生化科技推動之下的社會革命仍在繼續。這篇作品充分展現了斯特羅斯的才華:奇詭辛辣的敘事聲音、層出不窮的科技創意、對剛剛浮出水面的社會發展新趨勢的敏銳直覺。自不必說,作品還遵從了科幻的一項偉大傳統:將文字隱喻變成現實,賦予“集體農場”這個概念以全新的含義。

這是三月一個晴朗、清冷的早晨,一抹薄薄的輕雲掃過東南方向的天空,飄向初升的太陽。喬坐在駕駛座上,身體微微打顫,他轉動了發動手柄。這是一輛陳舊的前卸式拖拉機,他常開著它清理牲口棚。和駕駛它的主人一樣,這輛古老的梅西·弗格森農用機也有過煥然一新的好光景,但它經歷的坎坷更多,不只從喬一個人手裏領受過折騰。柴油發動機哢噠直響,吐出一連串藍色濃煙,像犯了胃病一樣叫喚個不停。喬的腦子和頭頂的天空一樣空白,他把拖拉機推上档,擡起前鏟鬥,開始轉向牲口棚敞開的門——正好看到一個巡遊殖場從大路上晃蕩了過來。

“渾蛋。”喬罵了一聲。拖拉機的發動機發出一陣不祥的震顫聲,熄火了。他瞪大眼睛,又看了一眼,從拖拉機上爬了下來,向農場大屋的廚房門口蹣跚走去。“瑪蒂!”他大喊,忘了別在運動衫下擺上的那個對講機。“瑪蒂!來了一個殖場!”

“喬?是你嗎?你在哪兒?”她的聲音從屋子深處傳來,很模糊。

“你在哪兒?”他吼了回去。

“我在衛生間。”

“渾蛋,”他又罵了一聲,“難不成這個殖場,就是我們上個月碰到的那個……”

馬桶嘩嘩的沖水聲打斷了他的憂慮。緊接著,樓梯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瑪蒂沖進了廚房。“它在哪兒?”她問。

“在外頭,沿著車道走四分之一英裏。”

“好的,”瑪蒂頭發蓬亂,眼中冒著怒火——殖場居然敢打斷她的晨間排毒。她抓起一件厚厚的綠外套,披在襯衫外面。“櫥櫃打開了嗎?”

“我在想,你可能想和它先談談。”

“沒錯,我正要和它談談,要是它以前在埃德加池塘邊的小樹林裏也蹲伏過,我正有事兒要好好和它談談呢。”

面對瑪蒂的盛怒,喬搖了搖頭,去後屋開櫥櫃的鎖。

“你拿上獵槍,讓它離我們的地盤遠點,”她沖著他的背影大喊,“我一會兒就出來。”

喬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十二毫米口徑的霰彈獵槍和一個預裝好的彈匣。槍的電量指示燈閃爍個不停,但它看上去應該充滿了電。他把槍掛在肩上,仔細鎖上櫥櫃,返回院子,打算去嚇走那個不速之客。

殖場蹲在“阿米塔奇盡頭”農莊外的路中間,嗡嗡作響,還自顧自地發出哢嗒聲。喬站在木門後,肩上挎著槍,警惕地盯著它。這個殖場中等個頭,可能包含有六個人的器官——一個可怕的聚合體。它已深深陷入了殖場神遊狀態,不再能和聚合體之外的人清晰交談。在它漆黑的、皮革般的皮膚下,喬能看出內部結構的些許端倪,黏糊糊的細胞宏聚合組織不安地扭動。它雖然尚未成熟,但個頭已經有一輛古董重型坦克那麽大了。它簡直就是一頭雷龍,把路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它聞起來一股酵母和汽油的味兒。

喬心神不寧,感覺它正盯著自己看。“真他媽糟糕,我可沒有時間搞這個。”他嘟噥了一句。亂糟糟聚集在北邊圍場的那一小群克隆蜘蛛牛正等著入住,可牲口棚裏的牛糞仍然有齊膝深。他哆哆嗦嗦地在這兒待著,等瑪蒂來把事情解決掉,而拖拉機的駕駛座還沒捂暖和。牛群不大,可正好把他的田地和勞力全占滿了。棚裏的大型生化裝配機組裝起哺乳牲口來,那速度可真夠快,而他根本來不及把牲口喂大,然後誠實地貼上“人工喂養/非營養槽培育”的標簽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