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

保羅·巴奇加盧皮

保羅·巴奇加盧皮生於並現居科羅拉多州,1999年發表第一篇科幻作品。他在十年之間成長為一位非常重要的科幻作者。他2009年的長篇小說《發條女孩》一攬雨果獎、星雲獎和約翰·坎貝爾紀念獎,還被《時代周刊》評選為年度十佳圖書之一。2010年的青少年科幻小說《拆船工》則入圍美國國家圖書獎終選名單。他的大部分作品設定於近未來和中期未來,社會面臨劇烈氣候變化,西方國家的領導地位幾近終結。

2008年發表的《賭徒》以可信的反托邦視角暢想了新聞業的未來演變,並對這種未來不再需要的思考和寫作方式做了動人描繪。

我父親是個賭徒,相信業報和運氣那一套。他從汽車車牌上搜尋幸運數字,用來在彩票和鬥雞中下注。回想起來,我覺得他身材可能並不算魁梧,但他帶我去看泰拳比賽時,我卻覺得他很高大。他賭贏了之後開懷大笑,和哥們兒一起喝老撾白酒,他們看起來都很魁梧。在萬象的濡暑中,他就像是幸運幽靈,遊走於夜色下如鏡面般閃亮的街道。

對父親來說,一切都可以賭:輪盤、二十一點、水稻新變種、雨季開始時間。篡位君王坎辛宣布成立新老撾王國時,父親賭老百姓會反抗。他賭亨利·大衛·梭羅先生的教誨,賭路燈柱子上的小道消息傳單。他賭紅袍僧侶參加抗議遊行,也賭手握油亮的AK-47、頭戴鋥亮鋼盔的士兵心中還藏有一點人性。

我父親是賭徒,但我母親不是。他給編輯寫的信招引來了秘密警察,她卻在密謀逃跑。舊的老撾民主共和國不復存在,新的老撾王國熱鬧極了,大街上都是坦克,街角有人力車在燃燒。塔鑾寺閃閃發光的金色佛塔被炸毀了,在和善的山口太太的關照下,我乘著聯合國的疏散直升機逃離。

直升機的門敞著,我們看到城市上空升起煙柱,就像是盤卷的蛇。我們跨越如褐色緞帶的湄公河,友誼橋上全是燃燒的汽車,就像是綴滿珠寶的腰帶。我記得水裏漂著一輛奔馳,盡管四周都是水,它卻像水燈節的紙船一樣仍在燃燒。

隨後這片“擁有一百萬頭大象”的土地化為一片寂靜,燈光、網絡電話和電子郵件都消失在虛空之中。道路被設了屏障。通信阻斷。我的祖國曾經屹立之地變成了一個黑洞。

洛杉磯是個各國文化高度密集混合的大熔爐。有時,我在夜裏會被它的車水馬龍驚醒。我便站在窗前,俯瞰一整條馬路的紅燈,這種地方晚上獨自行走並不安全,可大家都會遵守信號燈。我俯視著喧鬧傲慢、顏色各異的美國人,想起了我的父母:我那操心的父親不願讓我生活在篡位君主自立的新王朝,母親則不願讓我死在那裏。我靠著窗子,心中充滿解脫和失落,哭了起來。

我每周都去寺裏為他們祈禱,燒香,向佛、法、僧三寶三叩頭,祈禱他們來世得福,然後我又踏入美國的聲光活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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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們的面孔被電腦和平板映得一片死灰蒼白。新聞編輯室裏充滿大家敲擊鍵盤的聲音,他們將新聞內容在工作鏈中傳遞下來,最後一聲鍵盤響,點擊一下“發布”按鈕,消息便丟進了網絡。

他們的成果在信息洪流中閃耀,貼著地理位置、關鍵詞和社交數據的標簽。各種顏色代表不同的媒體巨頭:藍底襯米老鼠耳朵是迪士尼-貝塔斯曼,一串紅邊彩色字母O是谷歌的美國在線新聞,福克斯新聞集團是灰白條紋。綠色則是我們——裏程碑傳媒。我們是日本NTT都科摩電信、韓國遊戲財團現代一庫布和紐約時報公司的殘余部分的合並產物。還有其他幾顆小星星,比如靠彩色蠟筆起家的繪兒樂,也挺耀眼。但我們是最重要的,我們就是這個光與色的世界的王者。

屏幕上不斷湧現新內容,我們都沐浴在谷歌新聞的紅光中,是他們的科技靈通新聞頻道的一篇文章。他們搶了我們的先。這篇報道說,額葉公司會在聖誕前推出新型耳塞設備:存儲量有幾個T,通過Pin-Line連接到奧克利戶外裝備品牌的智能眼鏡。這玩意用的是最新技術,可通過Pin-Line掃描虹膜實現個人數據控制。分析者預言,等奧克利提供了全部功能,從手機到數碼相機的一應設備就都該被淘汰了。訪客湧向谷歌,瀏覽虹膜掃描眼鏡盜來的圖片。這篇報道變得更亮了,它湧向洪流旋渦的中心。

我們的總編珍妮絲·蒙布圖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口,皺著眉頭審視著。洪流的紅光籠罩著整個新聞編輯室,如烏雲壓頂般提醒著我們:谷歌目前占了上風,搶走了流量。玻璃墻後是鮑勃和凱西,他倆是我們自己的科技產品頻道“燃線”的頭兒。兩人正對手下的記者大吼,叫他們再加把勁兒。鮑勃的臉紅得快要趕上新聞洪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