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賴殖場(第6/7頁)

***

第二天早晨吃早飯時,瑪蒂比往常更安靜了,甚至有點心事重重。

“鮑伯說你和那個殖場說話了。”喬吃著雞蛋,來了一句。

“鮑伯……”瑪蒂的表情很難琢磨,“該死的狗。”她揭起微波加熱平板的蓋板,瞥了一眼下面煎得發焦的吐司面包。“它話可真多。”

“你說了嗎?”

“沒錯。”她把土司翻了個面,又把蓋板蓋上了。

“說了很多?”

“它是個殖場。”她看向窗外,“對這個世界不感興趣,只想等有利發射時機到了,就出發去木星。”

“它……”

“他,她,他們。”瑪蒂重重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它是個聚合體,曾經是六個人。有老有少,總之他們決定去木星。其中一個把事情經過告訴了我。她原本在布萊德福德當會計,後來精神崩潰,想要離開,追求自我完整。”這一會兒,瑪蒂的表情暗淡了下來,“她感覺自己變老了,卻沒有長大,但願你聽明白了。”

“變成畸形生化人,難道就算進步了?”喬咕噥了一句,叉起最後一塊炒雞蛋。

“他們仍然是不同的人,只是身體糾纏在了一起。想想好的方面:不會變老,可以到處溜達,在哪兒都能存活,不必孤獨一人,不必被困在——”瑪蒂聞了聞,“糟了,面包起火了!”

煙從蓋板下溢出來,瑪蒂拎起烤面包架丟進水池裏,等著被水浸軟的黑色焦塊浮上來。她得清理面包架,重新裝入新鮮的面包。

“真糟糕。”她說了一句。

“你感覺被束縛了?”喬問。又抑郁了?他暗想。

“不是你的錯,親愛的,這就是生活。”

“生活。”

“生活!”

“地平線壓迫過來了,”她平靜地說,“我得換一下視野。”

“唉,好吧,我得去清理冬天的牲口棚了。”喬說。他轉身時,猶豫地沖她咧嘴一笑。“有一大批肥料要運進來呢。”

***

喬一邊幹著日常的活計——擠牛奶,喂羊,清理冬天的牲口棚,開動電子脈沖,把散布在農場裏的每一個警察竊聽器都扼殺掉;一邊在家庭組裝廠裝配他的玩具,這花費了喬好幾天。組裝設備嘀嘀嗒嗒,嗚嗚呼呼鬧騰個不停,像一台狂躁的編織機,裝配上了他訂購的一系列玩意兒——一把改裝過的農作物噴霧器、雙層箱壁的水箱和水管、一把空氣槍、一枚飛鏢、混合了筒箭毒堿和埃托啡的強力藥劑,還有一個自帶氧氣供給的呼吸面具。

瑪蒂白天有時會在控制室附近轉悠一會兒,但經常不見人影,天黑了才筋疲力盡回到主屋,一回來就倒在床上。但她沒做噩夢,這倒是個好跡象。喬憋住了沒問她話。

又過了五天,家庭小發電場才攢夠電力,能發動他的殺戮武器了。

這段時間,喬用巧妙的手段偷偷摸摸切斷了屋子的網絡。松鼠不斷磨牙,總算咬斷了那根老網線,反鏟挖土機上那台長年曝露在外的交流發電機終於出了故障:這一切皆是巧合,導致了無線網絡的癱瘓。

他本以為瑪蒂會抱怨,可她什麽都沒說,而是花了更多的時間跑去外切斯維克,跑去下小豬莊,整日不見蹤影。

終於,水箱裝滿了。喬束起腰,穿上戰甲,拿起武器,去向水塘邊的龍挑戰。

水塘周圍的樹林曾經被一道木籬笆圍起。當時林中矗立著一大叢迷人的老樹:榆樹、橡樹、山毛櫸,一直長到高處。樹根邊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叢,綠裙子一般,一直延伸到幾乎靜止的水邊。雨季裏,楊柳垂淚,會有一條小水流匯入水塘。孩子們來這兒玩耍,假裝是在野外探險,父母親們正在監控攝像頭後面看護著他們。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今天,這片樹林已退化成了荒林。沒有孩子,沒有來此野餐的城裏人,沒有汽車出沒。夏日幹旱季節,獾、河狸鼠和膽小的沙袋鼠在這片焦旱的英國郊區出沒。水位下降,水塘邊顯露出一圈龜裂的幹泥。幹泥裏像是栽種著遺棄的鐵罐,還有一輛前寒武紀化石般的超市手推車,手推車的GPS追蹤器早已報廢。科技時代的零碎遺骨陰森森地杵在一團遠古泥巴的表面。在這個泥濘池塘的周圍,發射樹生長了起來。

喬打開幹擾器,走進那一叢長矛般直豎的針葉樹林中。一簇簇針葉黝黑粗糙,邊緣模糊,葉梢分叉呈分形結構。為了更好地吸收可見光,樹幹底部密集的根系蜷繞鋪展成一層網絡,周圍環繞著黑草般的根須。喬的耳朵裏回響著自己吵鬧的呼吸聲,汗水都排進了氣密外套裏。他把一股無色的冒著煙的液體噴灑在每一棵發射樹的根部。液體噝噝作響,一接觸樹根就蒸發了,而樹根一接觸液體,就蒼枯泛白了。喬小心地避開液體,那玩意兒讓他不安。發射樹也讓他很不安,但液氮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解決方案——殺死發射樹,又不點燃它。畢竟,發射樹的樹芯基本上就是火棉,撞擊或用鋸子割都極易走火爆炸。那棵樹發出不祥的咯咯聲,向旁邊傾倒,他繞到樹幹的另一面,往剩余的根須上噴灑。剛一轉身,正好迎頭撞見了那個發狂的殖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