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徒(第8/11頁)

紅木大門打開了,一個比我高四十公分的黑人面帶微笑,招手叫我進去,他的肌肉產生片片漣漪,就像遊走的蛇。他帶我穿過酷薇的庇護所。她把暖氣開得很大,簡直像是熱帶。到處都有噴泉湧動,整間公寓都充斥著叮咚流水聲。空氣很潮濕,我解開領扣。我本以為會有冷氣,結果卻悶熱難耐。感覺簡直像回到了家。這時,她出現在我面前。我簡直要說不出話來了。她非常美,而且不止於此。突然面對一個只存在於電影和音樂中、從未以真身出現在你面前的人,這種體驗令人心生怯意。她並不像電影裏那般光芒四射,但更生機勃勃,更有存在感,電影沒有表現出她的這方面特質。我雙手合十觸額,向她行禮。

她大笑起來,拉過我的手,以美國人的方式握了握。“算你走運,馬蒂很喜歡你,”她說,“我不喜歡采訪。”

我差點說不出話。“是的。不過我只有幾個問題。”

“噢,不用。不用這麽靦腆。”她又笑了,而且並沒有放開我的手,而是拉著我朝她的起居室走去。“馬蒂跟我講過你的事。你需要人幫忙提高訪問量,他以前也幫過我一次。”

她令人生畏。她是我的同胞,但比我更適應這裏,看起來很自在。她走路的姿勢不同,微笑的方式不同。她就是個美國人,也許帶有一些我們國家的風情,但卻沒有我們的根。這很明顯。奇怪的是,這也令我失望。她在電影裏儀態那麽優雅,現在卻兩腿抻直,癱坐在沙發上。她毫不在意。我為她感到尷尬,也慶幸自己還沒架起攝像機。她把腳架到沙發上。我難以掩飾自己的震驚。她看到我的表情,微笑起來。

“你比我父母還糟。一副新移民的樣子。”

“抱歉。”

她聳聳肩。“不用。我有半輩子生活在這裏,我是在這裏長大的。國家不同,規矩就不同。”

我很尷尬,試圖用大笑來化解緊張。“我只要問幾個采訪的問題。”我說。

“問吧。”我支起攝像頭三腳架,於是她起身坐直。

我開始了。“三月大清洗發生的時候,你在新加坡。”

她點點頭。“對。我們當時在拍《虎與魅》,快殺青了。”

“大清洗發生的時候,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麽?你想回去嗎?你當時感到吃驚嗎?”

她皺起眉頭。“關上攝像機。”

我關掉之後,她同情地看著我。“你這樣可吸引不了讀者。沒人在乎那麽久遠的革命,就連我的粉絲也不在乎。”她突然站起來,呼喚綠色叢林公寓另一頭的保安。“泰瑞爾?”

大個子黑人出現了,面帶微笑,充滿危險,站在我面前便帶來壓迫感。他很嚇人。我小時看的電影裏就有他這樣的鬼佬。危險的大個子黑人,我們的主人公要打敗他們。後來,我到美國之後發現他們不喜歡自己在我們電影裏的形象。我看他們的越戰片時也一樣,老撾自由鬥士都無比醜陋。一點也不真實,刻畫得就像野獸。但泰瑞爾看我的時候我仍然無法抑制畏縮感。

酷薇說:“我們要出去,泰瑞爾。你給幾個狗仔放點口風。我們要給他們來場好戲。”

“我不明白。”我說。

“你不是想要點擊率嗎?”

“對,但——”

她微笑起來。“你需要的不是采訪,而是八卦。”她打量著我,“還有一身好點的行頭。”她朝保安點點頭,“泰瑞爾,給他換身衣服。”

***

我們走出大廈,一片瘋狂的閃光燈迎接著我們。到處都是狗仔隊。跟蹤摩托發動起來,泰瑞爾和其他三個手下帶著我們穿過媒體,走向加長轎車,他以粗暴有力的方式推開一片相機,與幫我挑選古馳西裝時的憐惜之情判若兩人。

酷薇用得體的驚奇打量著人群和高喊的記者,但比起我的驚訝就差遠了。我們上了車,飛快地遠離大廈,後面跟著一群娛記。

酷薇在車載平板電腦前蹲下,輸入密碼。她穿著一條緊貼大腿的黑裙子,細細的帶子搭在光滑的肩頭,非常漂亮。我覺得自己仿佛身置電影之中。她輸入更多內容。一塊屏幕亮了起來,顯示出我們這輛車的尾燈:是跟拍的狗仔視角。

“你知道我有三年沒約會過了嗎?”她問道。

“是的。我從你網站上的個人資料裏看到了。”

她咧嘴一笑。“現在我似乎遇到了一個同胞。”

“但咱們不是在約會啊。”我表示反對。

“當然是了。”她又微笑起來,“在別人看來,我就是在和一個帥氣神秘的老撾小夥兒秘密約會。看看咱們後面那些狗仔隊,他們肯定在猜咱們要去哪兒,打算做什麽。”她又輸入一串密碼,現在我們能看到後視視角,實時關注狗仔隊的行動。她又咧嘴一笑。“我的粉絲想看看我的生活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