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逐

尼爾·阿舍

尼爾·阿舍,英國作家,其作品於本世紀初始見於重要雜志及大型出版社圖書目錄。他的科幻作品多屬兼收並蓄的“新太空歌劇”,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與激烈暴力的冒險,筆下的外星生物活靈活現,在同類作品中獨領風騷。近年來,他尤以創作了科幻小說中異常驚人的怪物而聞名。

阿舍捏造怪物的天賦在《斯逐》中展現得淋漓盡致。在這個故事中,超智慧外星生物引發了人類社會一定程度的變革。小說裏不同物種,甚至是具備意識的智慧種族之間互利共生,頗有異趣。

公園另一端的那只斯逐迎光閃耀,外形好似一架直立的希臘豎琴,四米高三米寬,絲簾般的中央軀體在看不見的微風中波動。它的根根觸須朝我探伸過來,觸須上圓鼓鼓的球形螫刺油亮油亮。它的聲音像個幽鬼在空曠的大房子裏吵吵嚷嚷:嘰裏咕嚕,喉間發出含混不清的低吼。我幾乎是在直覺指引下跑向最近的聖蟅,斯逐怪在我身後緊追不放。聖蟅那閃著珍珠母光澤的格璃場隨之一閃,將我倆拋進一個柵籠。我被灼傷了——透過襯衫的破洞能看到發紅的皮膚,但不知道是斯逐還是聖蟅幹的。斯逐的格璃場被聖蟅的斬裂,倒在旁邊像一堆血紅的海草。我瞪著周遭這個邊長十米的方籠,地板上散落著亂石斷骨和甲殼碎片。真想哭。

“愛!吃你!”這是斯逐先前吼的話,“吃你!痛!”

可能又是該死的翻譯器在亂彈琴。譯蟲先是鉆吸在頭骨底部,然後生出脊骨刺入大腦,精準得要命,疼得人死去活來。最新款的奔騰模擬突觸在譯蟲面前也相形見絀,像一張沒剩下幾顆算珠的算盤。不幸的是,譯蟲比我們這些人類宿主要聰明得多。我這只一開始就加載了所有的英語詞匯,以為我對這種語言全面掌握不留死角。它為我翻譯其他生物(比如聖蟅)的語言,用上一大堆各類晦澀的專業術語:科學、哲學、社會學、政治,一種沒落下。之前我遇到一條長著五只寶石紅眼珠的蠑螈,消化不良的外腸不住地蠕動。我剛到這裏時,你猜它對我說了什麽?譯蟲的翻譯是:“往軸下十五度方向,至聚碳酸酯界面合生半球。”

可我只是問它定向儀在哪兒,它完全可以指著附近墻上拱出來的一團說:“就那兒。”

譯蟲脊骨鉆進大腦時,會自動加載一種起到使用指南作用的機制,借助這種反饋技術,我在太空站裏待了四十六小時之後,譯蟲的詞匯量逐漸削減到與我貧瘠的詞匯庫相同。我以為終於能用得順手了,結果碰到斯逐它又開始亂來了。每當我看到奇風異景,駐足目瞪口呆之時,偶爾會有高高在上的涕鷗問我點兒什麽。我已經成功制止譯蟲再把那些話翻譯成“君之迷惘可需昭昭?”之類。我懂那些詞,但免不了覺得要麽是翻譯器要麽是涕鷗在取笑我。諸事不順,我真不能浪費時間在太空站迷路——死前我還有太多的東西想看。

在聖蟅的登陸飛船降落在南極洲之前,癌症患者存活五年以上的幾率只有十分之一。而當時我的癌細胞已深居在兩片肺葉之中,更是大大降低了我的生存幾率。等聖蟅的技術開始一點點潤澤人類時,我的癌細胞早已四處擴散,派出偵察員在我體內調查新的樓盤選址。在先進技術終於開始惠及我之際,癌細胞已在我體內蓬勃發展,包括肝臟在內的新殖民地多得列數不過來。

“我們也愛莫能助。”懷特島上的聖蟅醫院裏,涕鷗醫生漂在離地一米的空中對我說道。這樣的醫院在整個地球上如雨後春筍般建立起來,好似第三世界窮山溝裏紮根的無國界醫生機構。醫院多數由涕鷗運營,它們一絲不苟地向地球巫醫解釋人類錯在哪裏。對更崇拜涕鷗的人類而言,“涕鷗”之稱大有可能代表著“形似半透明鬼蝠魟的外星天使”;但多數人覺得還是它的全稱“鼻涕鷗”更為貼切,這種生物飄浮在空中,活像一攤血管縱橫的鼻涕上長了兩個鳥喙和烏黑的豆眼,形似線蟲的透明身體散發著熏肉燒焦的味道和十足的優越感。

“你說什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跨越令人望而生畏的距離來到這裏,不就是為了實施它們的神奇技術嗎!它們可是奇跡創造者呀!這只涕鷗用完美的英語對我解釋了一遍,沒有借助翻譯器:它以及同類已成功研制出肝內納米工廠,可大批量生產納米DNA修復器。在DNA遭受損傷之前植入納米機器人便能高枕無憂,這甚至意味著青春永駐——只要植入者注意避免迎頭撞上大卡車。可照我的情況看,損傷已太過嚴重,納米機器人無法分清哪些是癌細胞哪些是正常細胞。

“可是……你們能治好我吧?”我還是不太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