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與炸彈(第2/6頁)

十一歲,看著塵埃在一束直射到電視機屏幕上的陽光裏懶懶地旋轉、落下。鈴聲、山羊的叫聲和一陣純真的笑傳來,我們都跑去看貨車上那兩個圍著彩色紗巾的女孩。山羊的蹄子慢慢站穩,木頭車輪的嘎吱聲響緩緩而終。我們圍上去,認真打量她們的黑眼睛與姣好面龐。假如她們的體形與年紀相符,那個掛著淺笑的女孩應該是妹妹。另一個也比我們歲數小,不過至少也有八九歲。豆大的淚珠順著她棕色的臉頰簌簌滑落。

我們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盯著她們,然後鮑比問:“她怎麽了?”

妹妹看看姐姐,後者竭力噙住眼淚想擠出一個微笑。“沒事,她總這樣。”

鮑比點點頭,眼角余光依然看著那個哭泣的女孩。她試著問:“你們從哪來的?”

男孩看看大家,一臉“她們在開玩笑嗎”的表情。不過誰都看得出,鮑比喜歡這個梨花帶雨的女孩。夕陽下,黑眼睛與睫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現在放暑假。”

一直悄悄吮拇指的特利娜問:“我能上去坐坐嗎?”兩個女孩欣然答應。於是她從圍在前面的孩子中擠過去,爬上貨車。妹妹一直微笑看著她,姐姐似乎想要忍耐,卻哭得更大聲。特利娜似乎也要哭出來,好在妹妹及時說道:“別擔心,她就那樣。”還在哭的女孩甩了一下韁繩,鈴鐺叮當響起來,山羊拉著貨車哢嗒哢嗒地向山坡下走去。我們聽著特利娜驚恐的尖叫,但我們知道其實她沒事。等她們走完一圈回來,大家輪流坐上山羊貨車。我們玩得不亦樂乎,直到聽見父母用哨聲、吼聲和摔紗門的聲音催我們回家。我們回家吃飯,兩個女孩也準備走了。其中一個還在哭,另一個則和著鈴鐺聲唱歌。

“我看見你和那些難民在一起玩,”母親說,“和那些女孩在一起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不希望你進她們的房子。”

“我沒去她們家。我們就是和山羊貨車玩了一會兒。”

“好吧,不過記得離那個地方遠點。她們怎麽樣?”

“一個經常笑,另一個總在哭。”

“不管她們給你什麽,都不許吃。”

“為什麽?”

“就是不行。”

“你就不能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麽嗎?”

“我沒必要向你解釋,小姐,我是你媽。”

第二天,第三天,我們都沒看見那兩個女孩。第四天鮑比說:“真見鬼,幹脆我們去找她們吧。”他已經開始留分頭,在褲子後口袋裏揣梳子了。說完他便動身往山上走,但是我們誰都沒跟著。

等他回來,時間已是傍晚。大家沖過去將他圍住,像記者似的大聲地提各種問題。“你吃那裏的東西了嗎?”我問,“我媽說那裏的東西什麽都不許吃。”

他轉頭盯著我看,片刻之間,我忘了他其實和我一般大,只是個孩子——除了他梳的新發型和那雙藍眼睛的凝視。“你媽媽對她們有偏見。”說完他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把手插進口袋。他握緊的拳頭張開時,露出一把鮮艷糖紙包裹著的小糖塊。特利娜伸出短胖的手指從他手中撚起一顆亮橙色的糖。接著大家一陣風似的搶光了鮑比手裏所有的糖。

父母又開始叫孩子們回家了。我媽站在門口,她離得很遠,看不清我們在做什麽。糖紙被扔得滿地都是,藍的、綠的、紅的、黃的,還有橙色的。

媽媽通常不和我一起吃飯。在爸爸家時,我們會一起坐在電視機前吃飯。但媽媽說,那樣做很粗俗。

“他還喝酒嗎?”媽媽問。媽媽一直堅信爸爸是個酒鬼。她以為我不記得那些年的事情了:爸爸不得不提早下班,因為我給他打電話,說媽媽穿著睡衣在沙發上睡著了。爸爸寡言少語,一臉陰郁,把亂扔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收進垃圾桶裏。

媽媽倚著廚房的案台站著,看著我。“今天你和那些女孩一起玩了?”

“沒有,不過鮑比去了。”

“嗯,我看也是,誰叫那孩子沒人管呢。我記得他爸爸還和我是一個高中的。我跟你說過這個嗎?”

“嗯。”

“他爸長得挺帥的,鮑比長得也不錯,不過你得離他遠點。我覺得你跟他玩得太多了。”

“我幾乎不跟他一起玩,他整天都和那兩個女孩在一起。”

“他說起過她們嗎?”

“他說有些人心存偏見。”

“噢,他真這麽說了,是嗎?他從哪兒學來這話的?肯定是他爺爺。你聽我說,除了那些煽動家,根本沒人再那麽說話了。這是有原因的,有人被那家人害死了。記住我這句話。很多、很多人因為他們死了。”

“你是說鮑比家,還是那些女孩?”

“嗯,其實兩邊都有,但尤其是那些女孩。他沒吃什麽東西吧,吃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