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與炸彈(第4/6頁)

我最近才發現,原來他的眼睛那麽藍。我不能注視那雙眸子超過三十秒,仿佛看久了就會被它們灼傷。我轉去看那兩個面帶微笑的女孩。現在就連那個總在哭的孩子也開始笑了。

“你究竟有什麽毛病?”我問。

女孩睜大了深色的眼睛,眼白露得越來越多。她看向鮑比,圍巾上的亮片反射著陽光。

“我的天,威爾斯,你在說什麽呢?”

“我就是想知道,”我依舊看著她,“你幹嗎一直哭,你是生病了,還是怎麽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山羊晃了晃頭,帶著脖子上的鈴鐺叮當作響。鮑比拉動韁繩,讓山羊後退幾步,車輪發出吱嘎的聲響。可我依然擋在他們前面。“你到底有什麽毛病?”

“這是個合情合理的問題,”我迎著太陽朝他的影子大喊,“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麽回事。”

“與你無關。”他喊道。與此同時女孩的妹妹也開口說話了。

“你說什麽?”我問她。

“因為戰爭,還有所有這些苦難。”

鮑比讓山羊停穩。姐姐摟住他的胳膊。她朝我笑了笑,但馬上又啜泣起來。

“然後呢?她遇到什麽事了?”

“她就這樣,總是哭。”

“真夠蠢的。”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威爾斯!”

“你不能一直哭,那樣就沒法活了。”

鮑比駕著山羊貨車從我身邊繞過去。那家的妹妹一直回頭盯著我看。走遠一些後,她朝我揮了揮手,可我轉過身,沒搭理她。

***

過去住在山頂那棟大房子裏的人姓裏希特。後來曼門斯威特贊德家在整棟房子徹底荒廢後搬了進去。“噢,當然,當時他們很富有,”聽到我說我最近在研究一本書,父親說道,“可是你知道嗎,過去我們都很富有。你真該見見那些蛋糕!還有商品清單。過去我們在郵件裏看看商品清單,就可以想買什麽就買什麽了。他們會把東西郵給你,哪怕你想要的是蛋糕。我們過去用的商品清單,叫什麽來著,亨利與丹尼?反正就是兩個男人的名字。反正,我們年輕的時候,只有水果能這樣訂購,等整個國家富起來之後,就連奶油海綿蛋糕也可以訂了。他們還會在郵給你的包裹裏塞滿糖果、堅果、餅幹與巧克力。噢,我的上帝,就在郵包裏面。”

“你剛才說要跟我講講裏希特一家。”

“他們家——一家子人都遭了非常可怕的變故。”

“因為下雪,是嗎?”

“你哥哥傑米,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候失去他的。”

“我們不必談這個。”

“在那之後一切都變了,你知道的。所以你媽媽變成了那個樣子。當時大部分人都只失去了一個家人,有的甚至全家都好好的。但你知道裏希特家,他們住在山丘上那棟大房子裏,下完雪後,他們全家都出來滑雪。可那時,世界已經變了。”

“我想象不出來。”

“好吧,我們也是。沒人能猜到事情會變成那樣。相信我,我們都在猜測未來會出什麽事,大家也都在設想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但誰會想到雪能出問題?我是說,下個雪能有多可怕呢?”

“死了多少人?”

“噢,好幾千。成千上萬。”

“不,我是問裏希特家。”

“一家六口,全死了。先是孩子,然後是大人。”

“大人也感染了,難道不蹊蹺嗎?”

“嗯,可沒有多少成年人像他們那樣在雪裏玩。”

“那你們肯定是覺察到了。”

“什麽?沒有,我們那時候都很忙。非常忙。我倒希望記得自己在忙什麽,但我想不起來。”他揉揉眼睛,望向窗外,“那不是你們的錯。我希望你知道,我理解你們。”

“爸爸。”

“我是說你們這些孩子。這就是我們交到你們手上的世界,充滿了邪惡,你們甚至無法察覺判別。”

“我們知道的,爸爸。”

“你還是不明白。提起雪,你會想到什麽?”

“死亡。”

“好吧,你聽著,在那件事發生之前,下雪意味著快樂。快樂與和平。”

“我無法想象。”

“對,這就是問題所在。”

***

“你還好嗎?”媽媽盛好通心粉,將碗放到我面前,倚著案台站定,看著我吃。

我聳聳肩。

她將冰冷的手掌放到我額前,皺著眉頭退了一步。“你沒吃那些女孩拿來的東西,對吧?”

我搖搖頭。她又有話要說,但被我搶先道:“不過別的孩子吃了。”

“誰?什麽時候?”她突然貼這麽近,我幾乎能看清抹在她臉上的化妝品的紋理。

“鮑比,還有其他幾個孩子。他們吃了糖。”

她的手重重拍上桌子,震得裝通心粉的碗都跳起來,還有那些鍍銀餐具,牛奶也灑了。“我沒跟你說嗎?”她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