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與炸彈(第3/6頁)

我看向窗外,假裝院子裏有什麽東西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然後才看向她,愣了一下,好像剛睡醒似的。“你說什麽?啊,沒有。”

她斜眼盯著我,但我就當沒看見。她用塗著紅指甲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台面。“你聽我說,”她尖聲說道,“馬上要打仗了。”

我翻了個白眼。

“過去的事你一點兒不記得了,是嗎?好吧,你怎麽可能記得,你那時候還在學走路呢。以前這個國家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戰爭。呵,那時候的人整天都坐飛機飛來飛去。”

我正想把叉子送進嘴裏,聽她這麽說便停了下來。“呀,那可真夠傻的。”

“你不懂,大家都這樣。所有人都是這麽從一個地方去另一個地方的。你爺爺奶奶坐過好多次飛機,我和你爸爸也坐過。”

“你們都坐過飛機?”

“就連你都坐過,”她笑著說,“你瞧,你知道得太少了,小姐。過去日子太平得很,直到有一天,一切都變了。是那些人,”她指向窗外,直指著米勒斯家的房子,不過我知道她說的不是那家人,“發動了戰爭。”

“她們只是兩個小孩子。”

“好吧,確切說不是她們家,我指的是她們出身的國家。這也是我要你多加小心的原因。沒人知道他們在這裏做什麽。小鮑比跟他那個激進派的爺爺可以說我們心懷偏見,可除了他們還有誰會這麽說?”她走到餐桌旁,拉出椅子坐到我面前。“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沒辦法知道誰是壞人,所以,遠離她們。答應我。”

壞人。真叫人難以理解。但我還是點點頭。

“嗯,很好,”她起身將椅子放回去,又從窗台上抓下煙盒,“別把飯吃到桌上。這個季節螞蟻多。”

透過廚房的窗戶,我看見媽媽坐在野餐桌旁,一縷灰色的煙盤旋而上。我把盤子沖幹凈,放到洗碗機裏,又擦了擦桌子,然後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思考著自己從不了解的世界。山丘上的那座房子在夕陽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窗戶上的破洞似乎用某種塑料布蓋住了,那些塑料反射著陽光。

那天晚上,一架飛機飛過橡樹林。我從睡夢中驚醒,戴上頭盔。媽媽在她的房間裏尖叫。她怕到不行,根本就是在添亂。我沒有像她一樣雙手顫抖,也沒有躺在床上尖叫。我戴上頭盔,聽著飛機從頭頂飛過。別沖我們來,別沖我們鎮,別在今晚。我就這樣戴著頭盔睡著了。早上醒來時,臉頰兩側壓出好幾道印子。

***

眼下夏天即將到來,我數著日子盼著蘋果樹與紫丁香早點開花。郁金香與水仙尚未在暑熱降臨前頹敗。我覺得這個季節就像我們的純真歲月,大家帶著滿腔熱忱在新世界醒來,尚未被其陰影壓制,變成我們後來成為的那種人。

“你應當了解當時的世界了。”去養老院探望父親時,他這樣對我說道。

這話我聽過好多遍,它已失去意義。蛋糕、錢,還有各種各樣的東西。

“過去,我們可以同時買到六種不同的麥片,”他說教般地舉起手指,“麥片外全都裹著糖衣,你能想象出來嗎?吃不完只能任其腐爛。我們得把它們扔了。還有飛機,以前天上到處都是。真的。人們都那樣旅行,全家都那樣。就算有人搬去別的地方也無所謂。見鬼,你只要坐上飛機就能去看望他們。”

無論何時他說起話來都是這樣。無論何時,無論誰提起那段過去,都是一副困惑的語氣。他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們曾經那麽幸福。”

***

一提起那時候,我就會不自覺地想起春天的鮮花、孩子的笑聲、清脆的鈴鐺聲與山羊貨車吱嘎吱嘎的聲響。還有煙。

鮑比握著韁繩坐在貨車上,那兩個皮膚黝黑的女孩坐在他身旁。他們駕著貨車從山上下來又上去,整個上午又哭又笑。她們的紗巾在身後飄揚,就像彩虹。

旗杆與門廊上的旗子無精打采地垂著。蝴蝶輕盈地從花園裏飛進飛出。懷特霍爾家的雙胞胎正在後院玩耍,沒上油的秋千嘎吱作響,響聲在鄰裏間回蕩。萊恩庫特太太請了一天的假,好帶幾個孩子去公園玩。他們沒有邀請我,大概是因為我討厭貝姬·萊恩庫特。上學時我跟她講過好幾次我討厭她,還扯她的頭發,誰叫她的頭發像人造白金一樣閃亮,我根本忍不住。今天是拉爾夫·帕特森的生日,絕大多數孩子都和拉爾夫還有他爸爸一起去了雪人山洞遊樂園。他們在那裏玩了好多遊戲,就是在雪還很安全的時候,大家常玩的那些——滑雪橇、堆雪人什麽的。莉娜·布裏德索爾與卡羅爾·明斯特裏特跟著她們家的保姆一起去了商場。小保姆的男朋友在電影院工作,可以讓她們悄悄溜進去,免費看一整天的電影。整個小鎮都空了,除了懷特霍爾家的雙胞胎。一直吮拇指的特利娜·尼德爾斯也在家。她在門廊前的秋千上看書。鮑比則與曼門斯威特贊德家的女孩們一起坐著山羊貨車在街上走來走去。我無所事事地坐在自家門廊前摳膝蓋上結的痂。鮑比只和那兩個女孩說話,他的聲音很小,我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最後我站起來,攔住他們的去路。山羊貨車磕磕絆絆地停下來,伴著尚未散去的鈴聲,鮑比問道:“有什麽事嗎,威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