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痕(第5/5頁)

“這條項鏈是為誰做的?”他問。海灘上,小狗昂頭嗚咽。“加納。”她答道,隨後向他講述了加納、安東尼、賈維茲、羅德裏格茲、帕特森、懷特、沃斯澤納等一幹戰友的故事,直到天色盡黑,她的聲音與顯屏皆難以為繼。

***

翌日清晨,他穿好帕特森的項鏈,放進查爾斯東尼的鉗爪。他肯定整夜裏都在就著火光忙碌。“沒法把珠子固定上。”他說,將長鏈在她鉗爪上攤平。

她默默地挨個固定每枚串珠。小狗已經能站起來了,跛著腳,在巖石底部四處嗅探,朝海浪吠叫,朝鳥群吠叫,見到飛快爬過的螃蟹也叫。查爾斯東尼忙完,伸手將項鏈掛上貝爾維德肩膀,他則筆直地站定。他臉頰上長出了絨絨的細毛。回想海軍戰友,男性總是把臉刮得很幹凈,女性則不生面毛。

“你說這是為凱伊騎士做的。”他手捧長鏈,細細品味玻璃與寶石閃耀的光澤。

“以便讓後人紀念他。”查爾斯東尼說道,沒有糾正他的稱謂。她又撿起另外四十條項鏈,它們加在一起很重,她不敢肯定貝爾維德是否扛得動。“請銘記凱伊。你還記得哪條屬於誰嗎?”

他一一背出他們的名字,她一條條遞過項鏈。羅傑斯、羅代爾、範·米提爾、珀西。他鋪開另一條毯子——這條毯子是哪裏來的?也許是在他找到小狗的那個地方——將它們並排擺在海軍藍的羊毛毯上。

它們光輝熠熠。

“向我復述一下羅代爾的故事吧。”她說著,鉗爪拂過那條項鏈。他馬馬虎虎講了出來,其間混雜了一半查理曼大帝麾下羅蘭與奧利弗的傳奇,但總的來說,這個故事講得還是很不錯的,在這點上她最有發言權。

“拿上這把項鏈。”她說,“拿上這些吊唁首飾,帶給人們,把故事講給對方聽。它們應當交給緬懷並紀念英烈的人。”

“我上哪兒去找這些人呢?”他抄著手,慍慍地問道,“海灘上又沒有。”

“對。”她說,“這兒沒人,你得到別處找。”

***

但他不肯離開她。天氣冷了,他帶著小狗在沙灘上下巡行。她的睡眠更深、更長;除正午之外,太陽已不足以將她喚醒。雨季來臨,海浪拍擊平頂巖石,濺起水花,鹹水令她關節僵硬,幸而尚未侵及處理器——不過那也只是時間問題。她不再挪動身子,即使在白天也很少說話,貝爾維德和小狗在她的甲胄和巖石下躲風避雨,火堆的煙熏黑了她的腹部。

她在蓄積能量。

到十一月中旬,能量攢夠了,她等到貝爾維德遛狗回來,準備予以囑托。“你必須離開這兒。”她說。見他張嘴反對,她又補上一句:“你該上路去歷險了。”

他伸手到破破爛爛的外套底下,摸著繞了兩圈掛在脖子上的帕特森的項鏈。其余的鏈子他已交還給她,只留下了這條贈禮。“歷險?”

她取下頭頸上那一大把項鏈,關節吱吱嘎嘎,磨掉許多銹粉。“你得為這些東西找到主人。”

他一甩手,像是要拋開她的話。“他們都犧牲了。”

“戰士們雖然犧牲了,”她說,“但他們的事跡長存。你為什麽要救小狗呢?”

他舔舔嘴唇,再次摸了摸帕特森的項鏈。“因為你救了我,還給我講故事,講優秀的戰士和平庸的武夫。而且,你看,珀西也會救小狗的,對吧?還有黑澤爾拉。”

查爾斯東尼有理由相信,艾瑪·珀西一定會盡其所能救助小狗,凱文·邁克爾斯也肯定會救下這個孩子。她遞過余下的項鏈。

他木然地盯著,雙手在身前絞搓。“可你爬不上去。”

“我爬不了。你得幫我完成這項任務,找到別人,講述我排的英勇事跡,讓他們銘記那些故事。我活不過這個冬天了。”她靈光一閃,“鄭重委以此任,貝爾維德騎士。”

垂下的長鏈閃耀著冬日的陽光,身後灰色的海洋波濤翻滾,懶懶地泛著浪花。“啥樣的人呢?”

“願意幫助孩子的人,”她說,“願意救助受傷小狗的人。像戰士那樣的人。”

他不再搓手,伸出手去撫摸條條長鏈,聽那些珠子叮叮當當。然後他倒過手腕,讓項鏈滑至雙肘,接過她的重托。

李懿 譯

  1. 查爾斯東尼(Chalcedony)一詞即“玉髓”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