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第2/5頁)

第二天一早,小孩傷心欲絕,全然無視舒適的床席與柔軟的織毯,而是自顧自地躺在地板上,面朝墻壁,張著嘴無聲地哭號。河童看在一旁,滿心擔憂。盡管經驗告訴她最好別去打擾,但小孩像這樣躺在那裏實在太久了,甚至有些僵硬。最後,河童驚恐起來,連忙打開可視通訊機,向宮裏匯報。

接報的不是那位虎女,而是態度比較溫和的另一位女官。河童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

“不需要你擔心,”女官平靜地說道,“這是預料之中的。”

“可這孩子現在痛不欲生。若我能幫上什麽——”河童握緊厚實的手指。

“你什麽都幫不上。這很正常。她是生靈。”

“那我該怎麽做?”

“無視她。”這時屏幕那頭忽然騷動起來,女官回頭望去。河童聽到了爆炸聲。

“尊敬的大人,出什麽事了?”

女官看向河童,仿佛她剛剛說了什麽瘋話。“不過是鞭炮。今天是初一。”

河童遠在水神廟,從不費心去記哪天是什麽日子,所以她完全忘記現在已進入雨月,正逢佳節,人們即將為紀念伊奈美飛升成為女神舉行慶祝活動。想必今天正是節慶的第一日:之後應該還會持續三天。

“我還有事情要處理,”女官說,“我看你也盡好自己的本分才是。”

可視通訊機的屏幕暗下來。河童返回廟中照料小孩。謝天謝地,生靈已經平靜下來,正環抱膝蓋靠墻坐著。

“感覺好些了嗎?”河童問。

“我要無聊死了!”

與其他孩子一樣,無聊就代表很好,河童心下告訴自己。

“一起來做面條吧,”見孩子依舊神情黯淡,她又說道,“或許之後我們可以去參加慶典。你覺得怎麽樣?”

河童本是被囚禁在水神廟裏的。但此處沒有守衛,也沒有圍欄,而她突然渴望換個環境。城裏肯定到處都是人,一個帶孩子的河童再常見不過,沒人會起疑心。她們可以搭農場的貨車過去。

小孩馬上高興起來。“太好了!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我們得先吃點兒東西。”河童回答道。

二人搭上一輛大圓輪卡車,一路顛簸,將在午後抵達城鎮。剛看見卡車的那一刻,小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這東西真怪!”她說。

“你以前沒見過這樣的車?”河童不解地問。這小孩應該是在宮裏長大的呀,來水神殿時還坐著伊奈美女神的滑翔機。一輛運菜卡車再常見不過了。

小孩皺起眉頭。“我不記得了。”

“沒事,別擔心。”為了不讓小孩不安,河童輕聲安慰。她緊緊握住小孩的手,然後望向車內。一箱箱的甜瓜、蘿蔔和胡椒把她倆圍了起來。街上堵滿了卡車,喇叭聲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偶爾還能看見幾輛私人車輛。空氣悶熱,夾雜著塵土。河童慶幸自己戴了一頂寬邊帽,如此一來,她那發量稀少的頭頂就不必受陽光炙烤之苦。這時小孩打了個噴嚏。

“還很遠嗎?”

“希望不遠了。”其實她們拐入了朝穗波拉大街,已經離城鎮中心很近了。河童已經能聽見鞭炮聲與祭典上和著韻律奏響的鼓聲了——那是祈禱者在贊頌女神。

女神,沒錯,河童心想。但她也只是一個女人,與所有人一樣在袋中長大。這些神化她的行為最終都沒有什麽益處:起先,每次政變結束後,疲憊的百姓都會期盼生活最終能好起來。與其說他們是盲目相信,不如說是對權力的更叠感到厭倦。然而最後的結果總是一樣的:面具下的女人開始暴露本性,騰起的雙腳回歸泥土,隨著又一位統治者日漸放縱、冷漠或殘暴,民怨再次沸騰。丹庚是自我放縱的那種,但她至少維持了現狀,沒讓百姓的生活更加淒慘。至於伊奈美,河童對她知之甚少,自然不曉得她成了哪一種類型的統治者。但河童深知自己最好少打聽這些事情。這會令人以為她懷疑當今主上,對某些統治者而言,光是這一點便足以治罪。

眼下,人們正忙著奉上一出精彩的表演。河童仍握住生靈的小手,從卡車後鬥跳下來,走進人群。

“抓緊我,”她對小孩說,“別松手。我可不想在人堆裏把你弄丟。”

一條長龍躍過,身後還跟了一群金紅火花獅子。穿著拖鞋的腳丫子從它們身下露出來。天空逐漸沉澱成海藍,煙花綻放,在水墨色天穹的映襯下,火花宛如滿天星。河童拉著小孩走過一個個小攤:糖果、電路元件、果脯、鮮花,琳瑯滿目。她給小孩買了一小盒黏糊糊的糖。孩子沒說話,開心地把糖吃了。見她表現得如此正常,像個普通的小女孩,河童不禁感嘆,真好。她輕輕拉起生靈的手。

“感覺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