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靈(第4/5頁)

起初,她以為那個女人說對了,裏面根本沒人。可當她透過門縫向裏面看時,看到屋子深處有一個閃動的人影。她敲了敲玻璃窗,一個穿著紅色紋樣衣服的矮胖女人向門口走來。見到河童,女人擺出一副臭臉。

“打烊了!”

“拜托了!”河童哀求。她比了比臂彎中的小孩。女人不滿地咕噥一聲,打開門。

“最好把她抱進來,放到那兒,沙發上。你真走運,碰上我在這裏。我忘了帶上一會兒準備拋灑的花瓣,否則就沒人了。她怎麽了?”

“我不知道。她突然開始痙攣——不知道因為什麽。”

“你是她的保姆?”

“是的。”

“臉色這麽白,”女人說,“可憐的小東西。醫師出去了——這裏一共有三位,全都是傳統醫生。我盡量聯系他們。”她用食指與拇指夾住耳垂。河童看到綠色的微光閃過。“馬神時大夫?是我,我在診所。有個小女孩昏倒了。您能過來一下嗎?”

看來回復很樂觀。“坐吧,”女人說,“他一會兒就到。”

河童看著小孩,默默等待。孩子幽咽呻吟,拳頭握得緊緊的。

“她以前發病有這麽嚴重嗎?”女人問。

“沒有,但是——她發作過。”聽到門響,河童擡眼望去。一位上了年紀的小個子男人走進來,穿著醫師的紅袍,嘴裏叼著一支煙。

“快去拋花瓣,”他對女人說,“你,河童,做點派得上用場的事。去沏茶。我來給她檢查一下。”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室外溫暖的夜色中。河童不情願地從前台拿起水壺,打開開關,將茶包放進三個杯子。她一邊忙,一邊看向醫師。大夫檢查了小孩的眼睛、耳朵,又扯了扯舌頭,用力敲了敲膝蓋與手肘,然後把脈。接著,他坐下來,閉上雙眼,伸展一條胳膊,空懸在俯臥的小孩身上。河童非常想問大夫他在做什麽,但她不敢打擾。小孩開始喘起粗氣,像狗兒一般厲聲叫喊。隨後她號哭起來,良久之後化成若有若無的抽泣。這時,醫師才睜開眼睛。

“她怎麽了?”河童悄聲問,“您看出什麽問題了嗎?”

“我知道她有什麽毛病,”醫師說著走到桌邊抿了一口茶,“這麽說吧,她是生靈,一件非常不錯的藝術品。”

河童盯著大夫,問:“她們把她帶給我時也是這麽說的。可生靈究竟是什麽?”

“生靈是傳說中的存在,起源於日本列島口耳相傳的古代傳說。是一種靈魂。”

“這小女孩可不是什麽靈魂,她有血有肉。她會流血,會撒尿,會呼吸。”

“我可沒說傳奇故事都是真的。”醫師說,“之前我只見過一次生靈,那是個男性的。在古代傳說裏,生靈因人的惡意與憎惡而成——是一種無意識的黑暗情緒的投射。”

“現在呢?”

“現在,生靈是一些兒童,他們生來就要承擔另一個人最糟糕的一面。生靈就是用來承受本體陰暗面的克隆體。情緒、思想與情感從本體中提取出來,然後注入一具空白的克隆體。這個小女孩其實是某人最糟糕的一面。你知道對方的身份嗎?”

河童猶豫了。她很清楚這是誰幹的事:伊奈美,閃光的黃金女神。她將那個小小的割裂的自我,送去濕地旁生活。河童想起人群中那個女人的話:清理運河,公寓樓供水供電。這些線索足夠讓她想清楚再說了。“不,我不知道。”

“好吧。那肯定是個非常富有的人——或許是為了某個備受寵愛的小孩才做出這種事。我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如果家裏有小孩酗酒、吸毒,或是有遺傳疾病損害心理健康,大人就會培養一個克隆人來承擔小孩那部分糟粕,然後再把克隆人送走。這麽幹要花不少錢。要是在過去,這叫黑魔法;現在則叫黑科技。”

“那她現在是怎麽了?”

“我猜她可能是離本體太近了。她在承擔本體的情緒,這給她的身體造成極大負擔。我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那是最先進的神經精神醫學領域的東西。我剛才說了,非常罕見。”

“那她以後呢?”

“我只能告訴你情況並不樂觀。你瞧,她的精神已經完全毀了。她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情緒,幾乎沒有自由意志,大概也沒多少智慧。你照顧的這個人會長成一個大麻煩,甚至還可能有破壞性的嗜好與欲望。”

“如果生靈死了,會怎樣?”

“我不清楚,”醫師說,“但在傳說中,一旦生靈遭遇不測,其體內承載的情感將盡數回到原本的主人那裏。”

“哪怕本體根本不知道生靈已經死了?”

“恐怕如此。”

他與河童四目相對。

“我想,”最後河童說道,“我最好帶她回家。”

第二天黃昏,河童再次坐到水神廟的台階上。小孩正在裏面睡覺。四周很安靜,只有葉間蟬鳴,魚兒與烏龜偶爾掀起漣漪。河童試著想象未來:長年的痙攣與噩夢,日日夜夜的痛苦折磨。一旦生靈進入青春期,將會怎樣?河童在水神廟裏見過太多女神的黑暗欲望:那貪念就像一種對他人痛苦的嗜好。丹庚與伊奈美究竟有什麽不同?當然,眼下伊奈美確實在為她的子民創造幸福,成千上萬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