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4/13頁)

他先是驚慌了片刻——一瞬間急迫地掃視房間,想找個地方把那些籠子藏起來。這很可笑,沒有什麽地方可藏。

“那是什麽味道?”問這話時,父親的頭剛剛探出閣樓地板。他停下來環視了一周。“哦。”

父親只說了這一個字。他一步步爬上來時並沒有多說其他的話。他像巨人一樣站在那裏,消化著看到的一切。唯一的那只光禿禿的燈泡將光打在他的眉骨上,使他的雙眼隱藏在陰影裏。“這是什麽?”他終於問道。冰冷的聲音讓保羅心頭一緊。

“這是什麽?”父親的聲音更大了,他暗處的雙眼中目光改變了。他大步向保羅走來,俯視著他。

“這是什麽?”這些詞從他嘴裏噴吐出來,已經尖厲得不像是在問話了。

“我,我想——”

一只大手猛地抽出,扇在保羅的胸膛上,攥起了他的T恤,一下子將他拎得雙腳離地。

“這他媽的是什麽?不能養寵物,我沒告訴過你嗎?”這個家庭的主宰,這個著名的男人。

“它們不是寵物,它們是——”

“老天,這裏臭得要命。你把這些東西弄進家裏來?你把這些害蟲買到家裏來?進了我家!”

那條手臂屈伸著,把保羅砸到了籠子上,帶翻了一張桌子——木材和鐵絲網撒到了地上。老鼠們尖叫著,鉸鏈扭斷了,那是好幾個月好幾個月的工作。

父親看到了裝著柏莎的玻璃缸,抓起了它,高高地舉過頭頂——有一瞬間,保羅覺得自己看見了它,看見了裏面的柏莎還有它肚子裏的幼仔,那些永遠不會出生的無數個後代。接著,父親的手臂落了下來,就如一股自然之力,就如一場災難。保羅閉上眼避開飛濺的玻璃碴,他此刻只有一個念頭:它是這麽發生的,它就是這樣發生的。

***

保羅·卡爾森十七歲時離家前往斯坦福大學。兩年後,他父親死了。

他在斯坦福大學雙修遺傳學和人類學,一個學期修了十八個學分。他研究《死海古卷》的抄本和偽經的詩篇;他選修比較解析學和聖經哲學;他研究果蠅和文昌魚。就讀本科時他就贏得了在著名遺傳學者邁克爾·普爾手下進行暑期實習的機會。

保羅坐在教室裏,聽那些穿著深色西服的人長篇大論地闡述關於腎臟腦蛋白和T變體的理論以及關於微腦磷脂-1和單倍型類群D的理論。他了解到研究者們鑒定出了被稱為AAA+的蛋白族群的結構,研究證明DNA復制是由這一蛋白族群啟動的;他了解到這些遺傳結構被保存在所有形式的生命體內——從人類到原始細菌,它們是造物設計師的名片。

保羅還研讀禁書。他研究遺傳平衡與遺傳平衡定律,不過當夜晚獨處,漫步於自己腦中那些黑暗的殿堂時,最吸引他的還是生物的權衡。保羅是一個能理解權衡關系的年輕人。

他聽說最近發現了阿茨海默症的致病基因APOE4,這種基因普遍存在於世界的大部分區域;至於有害基因怎麽會增至如此高的發生頻率,他還學習了一些理論。保羅了解到,盡管APOE4會引發阿茨海默症,但它可以抵禦幼兒期的營養不良對認知能力的毀滅性影響。這種摧毀七十歲大腦的基因,能在大腦七個月大時挽救它。他知道鐮刀型貧血特質的人對瘧疾有抵抗力;囊胞性纖維症的雜合體不易感染霍亂;A型血的人比其他血型的人更容易在黑死病中幸存,這在一個世代中便永久改變了歐洲人的血型比例。有人說,CKR5基因和HIV病毒如今正在以緩慢的速度仿效A型血和黑死病之間的關系。

保羅在人類學課程中學到,如今所有存活的人類都可以將自己的血統回溯至非洲,回溯至距今約六千年前的時代。那個時候,僅一個小型人類種群就擁有全人類的基因多樣性。他的教授們說,至少有兩次,人類群體被從非洲驅散出來,這一種群瓶頸效應支持大洪水理論。但是每一個文明都有自己的信仰。穆斯林稱之為真主,猶太人稱之為耶和華。科學期刊謹慎地不再稱之為上帝,但他們話裏話外都談到一位智能設計師——一位建築家,只是“一位”而已。但在內心深處,保羅認為這些詞語都有同一個所指。

保羅知道他們曾掃描修女的大腦,尋找“上帝點”,但他們沒有找到。他也學習進化論,盡管進化論早已被正統科學扒了皮,但其信徒依然存在——他們的信仰在偽科學的休耕田中沐浴於近乎不朽的光環中,與之姘居的盡是一些更古老的信仰系統,比如占星術、顱相學和針灸。現代進化論者相信各種定年系統都是不正確的,他們還提供了五花八門的不科學的解釋,以闡述同位素定年結果為什麽全都是錯的。有些人甚至肅穆地談及數據篡改與各種陰謀。